【御泽】到另一个你身边去 -12- (付番外)

14年的老文,和兔子商量了一下全文放出,我二刷的时候加了一篇番外,兔子的《银河铁道之夜》为前篇,链接看合集介绍。再次感谢当年购买的姑娘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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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light

       澤村扶著御幸在雪地裏跌跌撞撞地走了一段,終於在金屬圍欄的邊上找到了御幸的手機,還有被勾破了一個大洞的外套,袖子在風雪中孤零零地飄蕩,遠遠看去像個無依無靠的稻草人。

     “嘖,不行。”澤村懊惱地按了幾下手機的按鍵,剛剛他把在雪地裏埋了幾十分鐘的電板挖出來裝上,試圖讓它活過來,但很明顯它已經徹底陣亡了。

     “我的車,在那邊。”御幸一手扶在澤村的肩上,指了指停在不遠處的車。

       澤村看了看車,又看了看走路都走不穩的御幸,說了句:“你等等。”接著,他讓御幸靠在圍欄上,自己在四周找了幾塊石頭,堆起來作為石基,然後用雪結結實實地埋起來。用腳踩了兩下,他滿意地搓了兩下手,回頭剛要開口說什麼,卻見御幸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他沒有在笑,澤村再次覺得,他的眼神像一汪湖水。

     “怎……怎麼了?”不知不覺就放低了聲音,他被自己嚇了一跳,轉身率先爬過了圍欄,在那邊微微低著頭,向御幸伸出手。

       但出乎意料的是,御幸似乎也在出神,被他一問,愣了一會兒才淡笑道:“沒什麼。”他踩在澤村做好的墊腳物上,把手放到他手心裏,頓了一下,才捏了起來。縱使可以借力,拖著受傷的腿過障礙物還是十分艱難,澤村張開手臂,把胸膛讓出來,這才接住了跳下來的時候站立不穩的御幸。

     “很疼嗎?”

     “本來不覺得,現在是有點疼……你眉毛都快湊到一起去了。”御幸舉起食指和無名指,在澤村的眉間抹了一把,澤村眼皮一抖,把臉撇到一邊。御幸伸手有些半強迫地把他的臉掰過來,如同蜻蜓點水一般,在他的額頭上親了一下,澤村額上深陷的川字,終於不再那麼明顯了,但他依舊鼓著腮幫子,固執地不想理身邊的人,手卻一刻不離地緊緊扶著他。

       御幸被送到醫院的時候場面十分混亂,因為他看起來像是受了什麼重傷,胸口還滲著一片紅,但一通檢查下來,也只有腳上的傷比較嚴重,所幸骨頭沒事,其他都是擦傷,有輕微腦震盪。御幸後來解釋說,如果澤村的車沒有被擦到,事故就這麼被完全避開的話,他本打算把藏在胸口的人造血往澤村身上潑。

       聽完醫生說的之後,澤村這才把一顆心放了下來。所有繁雜的事務全部解決以後,他扶著御幸從醫院裏出來,外面的天氣已經放晴了,天地之間一片明亮。

       御幸受傷的消息很快就上了報紙,還寫了他在酒會途中突然離場,而澤村是他受傷時唯一和他在一起的人,各種猜測也層出不窮,也有一些說他們有特殊關係的八卦在網上流傳,但看起來也不像是認真的,澤村倒是著實緊張了一番。

     “也許被公開也不錯?”事情過去後的第二個星期,御幸在某天早上散步的時候這麼說。

     “大明星,你不怕被少女們的淚水淹死嗎?”澤村故作輕鬆地挖苦道。

     “最近已經有很多了。”

     “你還真是罪孽深重!”

     “彼此彼此。”他停下來,用餘光看了看澤村。

     “我哪來的罪孽?”澤村不服氣地瞪著他。

     “對我來說。”一不留神被對方握住了手,接著,十指相扣,輕輕在空中晃了兩下。澤村有些緊張地往四周看了看,時間還很早,周圍彌漫著薄薄的霧氣,不見其他什麼人,雖然心裏有些打鼓,他還是沒有試圖把手抽回來。就這麼沉默著走了一段,澤村覺得差不多快到有人的地段了,正想讓御幸把手放開,卻聽他少見地用了十分嚴肅地語氣叫了他一聲。

     “澤村。”

     “是!”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腰做立正狀,惹得身邊的人大笑了幾聲,剛剛醞釀好的表情完全掛不住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啊?呃?”感覺自己被捉弄了,澤村沒好氣地喊了回去,手中卻忽然一緊,掌心被捏得更牢了些,就好像怕那只手會溜走。

     “覺悟之類,我早就有了。”

       御幸看著遠處晨光熹微的街道盡頭,那片金色和灰色交織的水彩畫上,有低空漂浮的羽翼次第點綴,像安靜飄落的樹葉,空氣裏有遙遠之處傳來的鳥鳴,澤村循著他的眼光拉開視線,感覺腦海中響起了安寧的浪潮聲,仿佛從很久以前開始,這份寧靜就未曾變過。

       走到繁華地段以後,兩個人還是把握著的手放開了,多少都有點依依不捨,難得的休息日,回去宿舍以後,基本上就沒有時間單獨相處。找了個小公園坐下,澤村去附近的自動販賣機買了兩罐咖啡,看著御幸打開喝了一口以後,他忍不住說道:“你最近,很奇怪啊。”

     “哪里奇怪?”

     “嗯——”澤村托著下巴歪著臉想了半天,舉起食指說道,“就好像不停立flag的戀愛漫畫男主角一樣。”

     “哈哈哈……你真是個永遠都不會讓人失望的笨蛋。”御幸喝到嘴裏的咖啡差點沒喝到氣管裏。

     “後綴是多餘的吧!”金色的小火花好像要從瞳孔中跳出來了。

     “啊,這麼說起來,我還有一個flag要立。”

     “嗯?那是什麼,”澤村只好奇了一秒,立刻就重新瞪起了貓眼,“話說回來,你就這麼隨隨便便接受設定了嗎?”就這麼吵吵鬧鬧地把對話帶了過去,澤村當天晚上才想起來,自己忘了弄清楚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了。

       不久之後,他在另一個地方知道了答案。御幸正式宣佈歸隊的那天晚上,偷偷拉著他去了附近的的小型棒球場,週末或者傍晚的時候常常有業餘愛好者在練習,雖然位於繁華地段附近,卻剛好被幾片綠化帶所包圍,十分安靜,澤村在球團宿舍住了這麼久,第一次知道還有這樣一個地方。

     “太久沒接我的球所以寂寞了嗎?”澤村一邊跟上御幸的腳步,一邊問道,雖然不知道他的用意,但這樣的夜間散步還是讓他感覺挺愜意的。

     “還記得我之前說要給你看東西嗎?”御幸稍稍向後側臉,並沒有正面回答。

     “你有說過嗎?”

     “F-L-A-G。”

       直到御幸拉著他穿過觀眾席,澤村才想起不久前的那場對話,他們一直走到鑽石場的邊緣,正對本壘方向的草坪上。今天是個大晴天,風吹在臉上的感覺還是很冷,但手心卻很暖,和出事那天絕望和無助的溫度完全不同。空曠的賽場上只有他們兩個人,沒有人工的照明設施,皎潔的光從新月的尖端滴落下來,從草尖上滾落,安靜地流淌在無人的黑暗裏。

     “好安靜。”也許是被景色所影響,澤村不由得壓低了聲音,似乎怕驚擾到黑暗中的什麼東西。

     “這裏這個時間段是不會有人的。”御幸在草地上坐下來,看了一眼時間。

     “御幸常常會來這裏嗎?”澤村跟著在他身邊坐下。

     “我可以有很長的時間,一個人呆著。”御幸點了點頭,伸手扯了扯領口,天氣還有些冷,呼出來的氣還能化成淺淺的煙霧。

     “沒想到御幸也會需要這種地方……”澤村往四周望瞭望感歎道,心中隱隱有種不知名的新奇感。

     “我也是個凡人啊。”御幸笑笑,抬手揉了揉澤村的頭髮,按平時的情況,他的投手總是會很氣惱的躲開,但這次他反而眯著眼睛順勢晃了晃腦袋,靠御幸更近了些。

     “今天這麼老實了?”

     “感覺被分享了一個秘密。”澤村笑著用手抓抓臉,在沒有旁邊沒人的時候,他有時會變得格外坦率和主動,這一點御幸倒是已經領教過了。

     “我的確有很多秘密要告訴你。”他本就是為了這個來的,所有的一切都已過去,已經經歷過的事情看起來像是無關緊要的碎屑,但已經聯繫在一起的生命,不就是用微粒慢慢構建起橋樑的嗎?

       接下去的幾十分鐘,澤村把下巴放在手臂上,聽著御幸講故事,講他們第一見面時候的事情,講他在舉行見面會的酒店裏為了阻止泉前輩公佈禁藥的真相起了爭執,講他後來怎麼解決,講他怎麼開始做夢,又怎麼計畫著把澤村從命運的遊戲中拉回來,那些動不動就追上來的疼痛被他一筆帶過了,即使如此,聽到最後,澤村還是忍不住鼻子一酸,幸好他及時忍住了。

     “你真是個無藥可救的笨蛋!”他轉過臉去揉了揉鼻子,悶聲道。

     “那就以毒攻毒吧❤”御幸從背後一把抱住他的腰,笑得一臉坦然。

     “哈?不要以為我聽不出你又在說我是笨蛋!”他澤村象徵性地掙扎了幾下,也就隨他去了。

     “接下來,該你了。”御幸在他耳邊吹了一口氣,澤村全身一顫,隨即慢慢讓自己放鬆下來,看起來身後這個人就打算這麼抱著他聽他講故事。他們曾經互相善意地隱瞞著彼此的秘密,的確是時候把這些五味具雜的部分相互分享了,這是一場儀式,代表著結束和開始。

       澤村講了很多,從突如其來的相遇到無法幫助“他”回去的焦慮,那些看起來神奇如同幻覺一般的故事並沒有過去很久,現在回憶起來,依舊歷歷在目,那是一條流經他生命的河流,有著五彩斑斕的影子。御幸在一邊靜靜地聽著,偶爾會用眼神稍作回應,絲毫不曾打斷他,過了很久,澤村終於覺得自己把所有的細節講完了,才意識到御幸一句話都還沒說過。

     “難道是我講故事的水準太好了?”他笑著舉起手掌在御幸的眼前晃了晃,對面的人卻突然毫無預兆地抱了上來。

     “抱歉。”

     “怎……怎麼突然……”澤村有些疑惑地扶住了他的肩膀,御幸把頭埋在他肩膀上,緩緩搖了搖頭。

     “我應該早一點遇到你,”他在他耳邊低語道,“早一點遇到就好了。”

       澤村臉紅了片刻,學著御幸平時的動作拍了拍他的背,微笑說:“這不是已經遇到了嗎?或早或晚也不是我們可以控制的嘛,不可以對‘神’太任性哦!”

     “你就那麼相信所謂命運?”

     “嗯!”澤村十分肯定地點了點頭,“是御幸讓我明白的,你卻不相信嗎?”

     “命運啊……”他揚起嘴角對著澤村笑,純白的光蓋在他臉上,他的姿態像個勝券在握的挑戰者,“順我的就是命運,逆我的只是需要跨過去的陷阱。”

     “如果真的有神的話,祂一定很討厭你。”雖然這麼說著,澤村還是笑得露出了一排牙齒。

     “謝謝誇獎。”

     “根本不是在誇你啊!喂……”還沒等他再反駁幾句,御幸突然壓了上來,澤村一個重心不穩,往後倒在了草坪上,枯草拂過臉頰的感覺有些戳人,眼睛被一雙手蓋住,什麼都看不見,但他在潛意識中覺得這不是一個惡作劇。沉默在輕吟的夜風中梳理著心跳,過了好一會兒,御幸緩緩地把手拿開了。

     “澤村,你往上看,能看到什麼?”他眼中帶著不同尋常的溫柔笑意問他。

     “你啊。”澤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御幸閉著眼睛輕輕搖了搖頭,說:“你再看。”

       然後,澤村睜大了眼睛,越過御幸的肩膀,看到了一片浩淼如同海洋的夜空,漫無邊際的深藍中鑲嵌著點點微小的光芒,仿佛夏日湖面上倒映出的螢火,安靜而清冷,像顫抖著的希望。

     “哇……”他忍不住張嘴感歎了一句,感覺自己的靈魂也隨著那些閃動的光一起顫抖起來,浸透在那片無邊無盡的銀河當中。

     “是為了讓我看這個,所以才帶我出來的?”澤村的視線還留在光之海中,無法逃脫出來。

     “現在可以再回答一次我的問題嗎?”御幸把額頭抵在澤村的胸口,再次問道。

       澤村眨了眨眼睛,用兩只手指抓住下巴反問道:“御幸想讓我看到什麼?”

     “會隨機應變了嘛。”看著被拋回來的問題,他翻了個身,不再壓著澤村的手,而是和他並排躺在了草地上,前額的髮絲觸碰在一起。

     “想讓你看看……世界吧。”他把手掌張開,伸向垂掛著星辰的天空,那些明亮的光點仿佛就在他的指尖跳動,“你不需要一直看著我,可以追求的東西還有很多……”

     “但我們會一直在一起,不是嗎?”澤村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呼出一口氣,不動聲色地握住了身邊人的手,御幸愣了一下,隨即微笑起來。

     “我的投手越來越聰明了。”

     “雖然我聽著有點彆扭,但是還是謝謝你還記得誇我,前輩!”他閉上眼睛,把下巴抬起來,嘴角一揚說道。

     “我本來還想把這個當做上一次的賭債,你卻自己提出來了。”

     “那就算是一筆勾銷了?”

     “不行,我要留著,以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用到。”

     “得了便宜還賣乖!”難得對御幸的任性沒有過激反應,澤村一邊反駁一邊開心地笑起來,仿佛驚動了周圍空氣裏看不見的精靈,草叢也隨著他的心情晃動了起來。之後,安寧又降臨了一會兒,似乎是考慮了很久之後,御幸鄭重地開口叫他的名字。

     “澤村。”

     “嗯。”他的小投手點頭應了一聲。

     “也許對你來說,相遇是命運,但對我來說……”御幸把臉湊近他如同太陽般耀眼的瞳孔,輕聲說道,“這更是幸運。”

       人生也好,秘密也好,棒球也好,所有的一切,只有當出現了可以給予的人的時候,才會閃閃發光,而在今夜星光散落的鑽石場上,他們再一次正式地在心中確認了,在以後漫長的生命裏,都要成為彼此的光。

Fin.


番外 靜

       御幸在東京弄了套公寓,面積不大,正好夠兩個人住。他叫人在臥室裏貼了暖色調的牆紙,有著淺淺的花瓣圖案,朝南的窗戶邊上掛著一只藍色的風鈴,天氣暖起來以後,只要風經過二樓的陽臺,鈴聲就會扯動緩慢流動的空氣,讓整個房間的光都透出慵懶的色調來。

       年前御幸就在催著澤村搬出球團宿舍,不過,雖然現在表現得有些急不可耐,當初說要同居的時候還是猶豫了的,畢竟他對此也完全沒有經驗。但是因為把這個想法告訴澤村的時候,對方表現得太過震驚,並且臉紅得比他正式告白的時候還要厲害,反而讓他把那點類似於校園愛情故事中主角初次戀愛時的心情給拋在了腦後,忍不住上前吻了戀人不知該往哪里放的手。

       澤村答復倒是很乾脆,於是御幸就開始一門心思地做起同居前的準備來。秉承著“家具不用太多,但是必須要舒服”的準則,御幸把澤村拉到家具店裏,讓他把看得上眼的沙發都躺了一遍,自己在旁邊看著。當看到澤村陷在一張奶油色的沙發裏滾了兩下之後,他對身邊殷勤的店主說:“就它了。”

       因為地方不大,所以床、桌子和櫃子都沒有選的很誇張,年底澤村去看的時候公寓基本上已經裝修好了,簡簡單單但十分溫馨,透明的玻璃櫥櫃裏擺著他們這幾年棒球生涯中所獲得的成就證明,桌子上放著透明花瓶,清澈的水中插著一束桔梗,一共三朵,淡紫鑲邊,純白寧靜。整個公寓最為複雜的地方是廚房,各類工具一應俱全,光是菜刀就有好幾把不同形狀不同功能的,雖然澤村早就知道御幸擅長料理,但走進廚房的時候還是嚇了一跳。

       澤村正式和御幸同居是在第二年的春季,天氣還有些冷,澤村從門口拉著行李箱進去,在木質的地板上踩出咚咚的節奏,御幸拿著另一只箱子跟在他後面,窗戶半開著,從遠處傳來人群的喧囂,隔得很遠,反而襯托得房間格外安靜。澤村停下腳步,往門口看了一眼,從鞋架到客廳的路不過幾步,他卻突然感慨萬分。

     “發什麼呆,快把外套脫了。”御幸順手扔給他一條幹毛巾,讓他把身上的汗擦擦,從宿舍搬出來的時候被一群後輩和前輩堵在大廳裏進行了幾十分鐘的告別儀式,等結束的時候他覺得自己似乎經歷了一場艱苦的比賽,再加上上樓的時候拖了沉重的行李,他現在正滿頭大汗。

     “想洗澡。”澤村用毛巾往臉上一抹,說道。

     “我幫你洗?”御幸一邊說著一邊把箱子拉到墻角,笑著沖他挑了挑眉毛。

     “不用了!”他深吸了一口氣漲紅了臉把衣服胡亂地往沙發上一扔,就拋下御幸沖進了浴室,把門關上的一瞬間,他還聽到御幸在背後輕笑了一聲說了句:“又不是沒洗過。”

       澤村靠著玻璃門,有那麼一刻懷疑起答應這個人一起住是否是個正確的選擇。他們的第一次的確和洗澡有關,地點在一個讓他想起來就想把當時的自己塞進下水道的地方——集體澡堂。還好那天時間已經很晚,自始至終都沒有人來,原本只是一場偶遇,御幸說要幫他搓背,當時他累得走路都能打瞌睡,就輕輕嗯了一聲。雖然後來的確是他先起的反應,但當他裹在被子裏,感到一陣腰酸背痛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很想對著坐在邊上替他按摩的御幸的臉揍一拳。

     “誰叫你先興奮起來了?”肇事者還一臉無辜地看著他。

     “對喜歡的人的裸體有感覺有什麼不對?”他把臉埋進枕頭裏嘟囔著說。

     “這麼坦率真的是澤村榮純嗎?”

     “不好意思,的確是我!”

       從那以後御幸一說洗澡澤村就忍不住要想到那時候的事,就比如現在。他脫了衣服把身體浸入水中之後,才想起還沒拿換洗的衣服,沒等他從水中站起來,就見御幸的身影在門外晃動了一下,用手掌貼著玻璃朝裏面說道:“衣服放在洗衣機上了,還有小黃鴨。”

       小黃鴨是什麼!

       澤村無力地摔回水裏,兩手抱著膝蓋坐下,把半張臉藏在水下,吐了一串水泡出來。髮絲上的水珠在水面上敲出了回聲,在四周的瓷磚之間跳躍上升,融進白色的水汽當中,浴室裏很安靜,浴室外御幸似乎正在廚房忙碌,他可以聽到菜滾進油裏的聲音,一切都顯得格外日常化。

       當然,作為備受關注的職棒球員,他們的日常也就僅止於此了。兩個男人住在一起,屋子裏很快就不像剛開始那樣整齊了,還好東西不多,他們每個星期互相催著整理一次公寓,才沒讓這個小小的家變成雜物堆放處。有時候澤村會拍御幸做家事的照片,然後開玩笑要放到推特上去。

     “前輩們都說,沒有拍到御幸系著圍裙做飯的照片太可惜了,我可是要完成前輩們夙願的男人!”最近的一次他這麼說,還站到沙發上把手機舉過頭頂。

     “我再受歡迎下去你不會有危機感嗎?”御幸笑著攤了攤手。

     “你說這話都不會臉紅嗎!”雖然澤村知道會更受歡迎這一點多半是真的,連他自己都覺得這是個加分點。

     “而且我能有什麼危機感?深入瞭解之後只有我會要你吧?”他雙臂交叉放在胸前,自我肯定地點了點頭。下一秒他輕呼了一聲,摔倒在沙發上,御幸抱著他在沙發上滾了兩下,聽到懷裏的人笑出了聲,他湊上去,用額頭蹭了蹭他柔軟的頭髮。想要製造回憶,也不過這麼簡單而已。

       季後賽開始之前他們迎來了一個短暫的假期,說是假期,其實只是週末而已,他們打定主意把這兩天空出來,做點和棒球無關的事情。

     “我們去旅行吧?”假期開始的前一天,御幸剛一回到公寓就對澤村說。

     “才兩天的假期你不想好好在家休息嗎?”

     “傍晚的時候帶些吃的和錢,隨便找輛沒坐過的電車,想在哪站下就在哪站下,然後在周圍隨便逛逛,晚上找個旅館住下,第三天早上看完日出回來。”御幸從背後抱著他自顧自地說著,澤村看著窗外漸漸隱去的夕陽,帶著一種“真拿你沒辦法”的表情點了點頭。

       然而出門的時候,他卻比御幸還興奮,坐在電車裏的時候就開始往窗外東張西望,到後來精力耗盡就靠在御幸肩上睡了一會兒。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御幸把他叫了起來,車廂裏已經空無一人,外面月色正好,卻不見幾盞路燈,御幸拖著他走出車廂,外面的車站有些簡陋,月臺上零星地站著幾個人,神色都十分悠閒,不像是他往常在路上看到的各類形色匆匆的男男女女。

       隨便問了幾個人,確定了這裏的確不是他們熟悉的地方,但他們很幸運地馬上就找到了一家旅店,店主是個很慈祥的中年女人,大概是因為客人不多,還在他們的房間裏聊了一會兒天,澤村第一次知道御幸和家庭主婦可以聊得那麼得心應手,雖然他自己是個人來熟,但有些話題他實在非常不擅長。

       末了,店主還送了一些小吃和一瓶酒當夜宵,他們就穿著浴衣坐在窗前,相對無言地喝了一會兒酒,偶爾出聲聊幾句前幾天的比賽,哪個對手打出了全壘打,哪個隊友生涯第幾次盜壘等等。直到月亮被雲遮住了,御幸手裏的瓶子也空了,他突然往邊上挪了挪,摟住了澤村的腰。

     “明天不是還要出去逛嗎?”澤村抓住他的肩膀推了兩下。

     “我只是想抱你一會兒。”御幸松了手,用有些受傷的眼神看著他。澤村心一軟,剛想解釋幾句,對面的人突然俯身上來,燥熱的氣息轉眼就到了耳邊。

     “既然你那麼熱情我就不客氣了。”他抓起澤村的手腕,把他推到窗戶邊上,在他露出的鎖骨上咬了兩口。

     “就不該信你!”他恨聲道,御幸只是用舌頭舔了舔嘴唇,笑著吻了上去。

       考慮到第二天的行程,這天晚上兩個人還算節制,隔天早晨按著店主給他們的地圖,找了幾個偏僻的風景走了一圈,最後在附近的一座山頂上吃了午飯,山頂上風很大,目光所到之處盡是人間百態,澤村迎著風啃了兩個幹麵包,御幸坐在他邊上一邊看著遠方,一邊給他遞水,他突然覺得心情大好,朝著山腳下喊了兩聲。

       回去的那天早上他們借了一輛雙人自行車,趕到附近視野開闊的地方,看著天邊由白轉紅,又轉為金色,御幸站在廢棄的水泥牆上說太陽像澤村的眼睛,澤村笑著說你是不是說反了,御幸不說話,只是伸手拉了他一把,兩個棒球笨蛋並排站在高處看地平線上一個圓滾滾的東西跳出來,最後得出結論,果然那個東西還是最像棒球了。

       回去之後,生活又像熱烈的流水賬一樣繼續,棒球依舊是純粹的東西,而人類依舊沒有那麼純粹,不過現在也許可以反過來說,雖然人類並不純粹,但至少棒球是純粹的。

       御幸還是活得像個明星一樣,澤村的粉絲團也漸漸壯大,他有時候還會津津有味地在推特上收集關於隊友們的照片。泉在二軍狀態良好,並表達了自己要回到一軍的決心,雨宮和那位同年進入職棒的遊擊手木津成了酒友,而且口味越來越刁,常常在一起品酒。

       偶爾他們會提到那個世界的故事,但談得並不多,從那個世界得到資訊的機會微乎其微,快到年底的時候澤村突然收到了一條短信,那天早上正好輪到澤村準備早餐,御幸就在床上賴了一會兒,聽到短信音順手按了讀取鍵,短信的內容是一張照片,照片上的其中一個人摟著另一個人的脖子,一臉炫耀似的表情,而被摟的那個明顯是被突然拉過來合照,臉上還帶著困惑的表情,叼著塑膠勺子,嘴角還沾著紅色的奶油,但卻十分配合地對著螢幕擺剪刀手。御幸看了,不知為什麼,嘴角抽搐了一下,之後半強迫地拉著澤村拍了張合照發了過去,就不知道那邊世界的兩人什麼時候能收到了。

       過年前幾天,御幸突然提出要陪著澤村回老家,澤村緊張得一晚上沒睡著,還給大叔發了短信,明知道回信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到達,但按下發送鍵的那一刻,他還是覺得鎮定了些。

       考慮了兩天澤村決定以隊友的名義把御幸帶過去,整理東西的時候,他從御幸丟在櫃子裏的一個包裏找出了一張還未封殼的信封,他有些好奇地打開來看了一眼,卻發現信紙上一個字都沒有,於是他跑去廚房問御幸,御幸看了一眼他手裏的紙,接過來放在了剛開始跳動的藍色火焰上,有些泛黃的紙張馬上就化為了片片黑色的殘翼。

     “那是什麼?”看著升起淡煙,澤村還是忍不住又問了一遍。

     “是遺書哦。”御幸抖了抖手指,回頭朝他笑。

     “誒?”

     “那時候……本來想寫點什麼,後來覺得不能給自己留後路,”他回過頭來捧住澤村的臉說道,“自說自話地留下你一個人,會被你恨吧?”

        澤村睜大眼睛看著他,過了一會兒,他把有些繃緊的臉部肌肉放鬆下來,將手掌附上御幸的手背,展顏一笑:“你知道就好!”

       日子就這麼不緊不慢地被一些細節所覆蓋,不知不覺間,交織成了平凡而璀璨的人生。

Fin.


番外2:sink flow

       

       這是屬於他一個人的故事,至少,暫時如此。

       整整一個星期,體育新聞的頭條又被那件事所佔據,也許是隨著賽季的結束,大眾又開始對八卦提起了興趣,而球團代表們則希望這件事能儘快退出職棒舞臺,畢竟揭發出來對誰都沒有好處。

     “小道消息是我們這邊放出去的,這點風險還是要承擔的。”

     “放心吧,那些大人物比我們更不希望真相大白……如果讓大眾知道居然讓選手——而且還不僅僅只有幾個人——服用禁藥,即使和事件無關的代表也會受到牽連。”

     “那位主使者的對手還算有分寸,只是讓他主動讓出位置,並沒有想讓他身敗名裂……”

     “御幸?你在聽嗎?”

       御幸握著遙控器,有一下沒一下地換著臺,電視螢幕的亮光在鏡片上閃閃爍爍,卻絲毫沒有印進他的眼睛裏。頻道停在了某個最近十分熱門的八點檔言情劇,接著遙控器從他並未握緊的手掌中“啪”的一聲掉到了地板上,因為沒開燈,房間裏漆黑一片,御幸失去了動動身體去把它撿回來的興致。

     “在聽,不過已經沒什麼需要我去擔心的事了吧?”御幸屈起右腿,把腳放在沙發上,一手抱著膝蓋向左邊斜著身體說。

     “對,我就是想這麼說,所以你就安心休息吧,”渡邊用他獨有的溫柔語調說道,“澤村很擔心你。”

     “我明明和他解釋過。”御幸失笑,當場反省自己最近是不是露出了太多疲憊的表情,上個星期澤村還鬧著要到他的秘密住所照顧他,御幸拗不過,還是把地址告訴了他,只是提醒他不要穿得太醒目。

       這個地方,過段時間就不租了吧。御幸抬頭環視自己稍顯狹小的公寓,抱著枕頭往沙發上一躺,自己也覺得自己太頹廢了,只不過是進了一次醫院而已。電視劇裏的男女主角正在準備午飯,御幸看了一眼,覺得還沒自己做得好看,有一個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真相,對做菜他比對打棒球還自信。

       可能是被那一桌子看不上眼的道具刺激了,御幸掙扎著起來給自己找事做,漆黑的窗外下著密集的雨,如果再躺下去,他懷疑自己明天一早起來會發霉。於是,當他給澤村開門的時候,澤村看到了自己的命定之人穿著淡藍色的圍裙手裏拿著拖把站在他面前,他的第一反應是拍照,卻被御幸無情地刪除了。

     “你不能損毀我的個人財物!”澤村看著螢幕抗議。

     “給你看是無所謂,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跟那群傢伙學壞了嗎?”澤村吐了吐舌頭,把手機塞進口袋,拎著慰問品就進了曾經只屬於御幸一個人的堡壘。

     “好小。”澤村從天花板一直看到地板,發表感想道。

     “嗯,兩個人住的確不太夠。”御幸輕飄飄地回了一句,澤村忽然低下頭,從袋子裏拿出一個蘋果狠狠地啃了一口。

     “澤村選手不願意和我一起住嗎?”御幸側過臉,澤村偷偷用餘光看了他一眼,發現御幸並不是如他想像中一般在笑他,而是嘴角微微向下彎,眼神像在探尋似的,他心想難不成他那位桀驁不馴的前輩是在害羞嗎,自己反倒忍不住笑出來了,同時發出聲音的還有他的胃。御幸先是皺了皺眉頭,之後忽然釋然一般笑著歎了口氣。

     “還是先解決眼下的問題吧。”他把袖子卷高了些,指了指沙發。

     “可以嗎?”

     “你餓著肚子來不就是為了這個嗎?”

     “可愛的後輩來看望你,你居然說他只是來蹭飯的!”澤村不滿地在房間了跑了一圈,因為空間太小了,看起來只是原地轉了個圈。

     “你最近變可愛了倒是真的,”吵鬧聲再次戛然而止,“這個……是算數的吧?”御幸用食指點了點自己的嘴唇,澤村盯著他的指尖看了一會兒,臉是有些紅,但是暫時也顧不上這個了。御幸等了他一會兒,看他不知所措的樣子,轉身要他幫自己把身後的蝴蝶結系緊。

       澤村不是第一次吃御幸做的食物,但一般都是他做了帶到隊裏去大家分著一起吃的,兩個人坐下來吃一頓完整的晚餐還是第一次。吃了幾口以後他忽然後知後覺地開始緊張,他剛剛好像回答了一個不得了的問題,雖然抱也抱了,親吻都有兩次了,告白雖然沒聽清楚也算是有了,明明是他拉開了相遇的序幕,結果卻是御幸寫下了結局。

     “總覺得……”澤村盯著碗裏的小坑喃喃自語,“好像遊戲二周目的王子去找公主,結果是公主把反派幹掉了。”

     “把神比作反派會被詛咒的。”澤村抬起眼皮,御幸正盯著他看。

     “你不反駁‘公主’嗎?”

     “捕手要對投手有寬容之心。”御幸舉起筷子故意用說教的語氣回答道。

     “我在訓練的時候根本感受不到你的寬容之心!”對話停滯了幾秒,澤村的表情沒能繃住,率先笑了出來,剛剛揮之不去的緊張感也消失了大半。

     “所以,”御幸的碗不知何時已經空了,“你是不是想對我說什麼?”他坐直了身體,澤村想起第一次見面御幸護著他的時候,也是俯視角度,但那時候他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如同銀河。一被回憶干擾腦內就開始恍惚,想說的話也組織不成句子,憋了半天,他只說出一句,你吃得太少了。

     “我最近……一直在想澤村的事,所以胃口變小了吧。”御幸托著臉頰說道。

     “前一句我可不能當做沒聽到。”

     “我就是想讓你聽到,”仿佛做好了心理準備一般,御幸緩緩說道,“我現在才覺得‘喜歡’這個詞很難,要用什麼語氣說才能傳達心意,比配什麼球才能三振對方還難。”

     “那些為你製造緋聞的人一定對你很失望。”澤村聽到了自己的心跳,想通過說話來掩蓋。

     “之前並不是沒有想過你是不是在我身上尋找別人的影子……”

     “不是!”澤村猛然站起來,“我會想要見你的確是因為御幸跟我說過,我們註定要相遇,但是喜歡上你跟那沒有關係,不如說我一開始覺得‘這個御幸’簡直不可理喻,所以你不要自作多情以為我對你一見鍾情啊!”

     “我知道。”

     “啊?”

     “所以說我知道啊。”御幸也站起來,很自然地去拉他的手,澤村手忙腳亂地拿放在一邊的毛巾擦了擦嘴。

     “可能是鬼門關走了一趟突然想通了。如果你只是遵從另一個世界的結果而追尋我,我讓你真情實感喜歡上我不就行了。”

     “哦……”

     “什麼‘哦’,我這可是在二次告白啊。”御幸把頭扭向一邊,澤村很想把他的臉掰過來看看他的表情。

     “我在想,我大喊大叫拼了命努力才能表達出來的意思,御幸卻可以這樣輕鬆地說出來,是我國語成績太差了嗎?”

     “哈哈哈……”如他所願御幸把臉轉回來,但並不見讓他期待的表情,有那麼一瞬間,澤村有些失落,他聽到他一字一頓地繼續說,“澤村選手請不要忽視我失眠了三天都開始出現黑眼圈的現實。”

     “傷患怎麼可以……”

     “那你就好好回答我,”澤村由著突然被抓住的肩膀微微犯疼,緊閉著嘴唇看著御幸眼睛裏的自己,“因為我對這種事情挺不在行的,所以只說一次。和過去未來都沒關係,現在站在這裏的澤村榮純願意接受和我一起走下去的人生嗎?”

       澤村低下頭,然後緩緩將雙手穿過御幸的側腰,御幸愣了愣,鬆開了他的肩膀,澤村的雙手以不符合他性格的溫柔動作抱住了眼前的人。接著,胸膛貼合在一起,他聽到御幸和平時比起來稍微有些快的心跳,忽然記不起之前那麼長久的時間裏發生了什麼,純粹的希望填滿了腦海。

     “交給我吧!”澤村向後退了一步,用拳頭敲了敲自己的胸口。外面一片漆黑,從傳來的聲音判斷已經開始下起大雨,澤村開始考慮今天回不回去。

     “你要記得明天早上叫我起床。”捕手下了指示,看來也只能如此了。

這原本只是屬於他們各自的故事,但最終,還是變成了兩個人的故事。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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