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泽】来自远方的讯息 07-08(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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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啪嗒!

       头顶的灯亮了,听起来清脆而单调。泽村平躺在黑色的躺椅上,两手放在小腹处,除了睡觉之外,他很少在外人面前有这样安静的时候。他转动着眼珠打量了一会儿自己所在的地方,这个诊室与别处不同,像个四四方方的大盒子,隔音效果很好,适合开音乐会,不过他认为最好别把这个想法告诉医生,他说不定会生气得吹胡子。

     “不用紧张,放松些,不如来聊聊你小时候的事吧。”在泽村脑袋里盘旋的纷乱思绪,在医生的这句话传入耳廓时,神奇地沉淀下来,成了漂浮在脑海的浮木。

     “不需要马上开始吗?”见医生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泽村立刻补充说,“我听说您的时间十分有限。”

     “已经开始了。”医生把他的病例放到桌上,拿起笔。

     “哦,”泽村不敢再提出异议,看着天花板应了一声,但平时被教训了无数次的吵闹榜冠军,这时却完全不知从何说起。

     “你可以先想想,看见那盏灯了吗,看着它,想象你只有大脑在运作,其他的部分都将进入睡眠状态。”医生按了桌上的某个按钮,灯下悬挂的饰物开始以微小的幅度左右晃动。他的话仿佛有魔力一般,让泽村交叉在腹部的双手松了开来,无力地搭在两边,脚尖也渐渐分开,呼吸渐趋平缓,嘴唇微微张开。

     “是的,现在你不在这儿,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不要担心,我会把你拉回来。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儿?”

       医生的声音变得遥远,泽村感觉到自己掉进了一块白色的画布里,接着,画布被慢慢染上了颜色,一种他十分怀念的颜色。

     “我……在家?”他惊讶地看了看双手,他正穿着小学制服,面前放着一张画,画上画着几个小人,依稀可以辨认出是和他一起长大的朋友们。

     “小荣!若菜他们来找你咯!做完作业了吗?”

     “还没有,但是回来再做吧!”他条件反射地跳了起来,却被爷爷一把拎住了领子。

     “你要反抗长辈的教育吗?”爷爷单手抓着他,得意洋洋地摸着下巴。

     “我知道啦,”泽村撅着嘴不甘心地投降道,“至少让我出去跟他们说一声吧。”

       得到了释放的小男孩只穿着袜子就跑去了玄关,外面正值三月,门口的樱花树肆意地下着花瓣雨,一个拿着捕虫网的小女孩站在几个男孩子中间,向他招手。

     “荣纯!”

     “小荣!”其他的孩子和她一起喊,泽村觉得开心,虽然似乎没办法和他们一起出去玩了,但只要看着他们站在一起叫他的名字,就会比平时增加十倍的喜悦。

     “马上就要开学咯!小荣还没完成作业吗?”孩子们笑他,泽村假装生气,和平时一样将双手摆出爪子的形状,就要冲上去和小伙伴们打成一团,却一头撞在了某种屏障上。

     “什……”他用手一推,反作用力将他往后拉,撞在一个戴帽子的陌生人身上。

     “小心点啊!”

     “对不起!”他连忙道歉,再定睛往前看,发现刚刚撞上的是列车的门,他正在前往青道的列车上,门外的少年少女们含笑流泪追着列车,送了他很久。此时正值春季,樱花肆意而下,他与他拥有的喜悦道别。

     “现在,你在哪儿?”有个熟悉的声音从某处传来,但泽村忘记了声音的主人是谁,他只是下意识地认为自己必须回答他。

     “我在去青道的列车上,我要去青道,和那个人一起打棒球。”

     “那个人?是谁?”

     “报纸上的……那个人……如果和他一起打棒球的……话……”飞速略过的风景一片模糊,颜色一种一种地消失,最后只剩下黑白。

报纸?

     “报纸上的人是谁?”

     “御幸……一也……”

       泽村一字一顿地把眼前的名字读出来,画面再次旋转,列车和乘客们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铺着绿茵的训练场,有个身材魁梧的人站在他面前,面目狰狞地瞪着他。

     “小礼,我可以接他的球吗?”

       谁?谁在说话?为什么……看不见?快,快转身!

     “御幸?”

       从刚刚开始就无法控制动作的泽村忽然获得了自由,那个名字的读音像把钥匙一样,给他上了发条,他猛然转过身,少年模样的捕手坐在地上调皮地摆弄着棒球,眼里是可以称之为轻狂的自信。

     “御幸!”泽村向前踏出一步,但并没有缩短两个人的距离,相反的——他掉了下去。

     “快停下!栏杆断了!”有人在尖叫,泽村头痛欲裂。他努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幢大楼底下,头顶有什么正在坠落,泽村摇了摇头,认出那是御幸抱着自己,在三楼的位置他们撞上的巨大的玻璃平台,碎玻璃在御幸的手臂上划出了一条长长的伤痕。

     “泽村……”现在泽村明明不在那里,他却听到御幸似乎在他耳边说着什么,声音如同来自雨天信号不佳的收音机,像睡前的摇篮曲,在那短短的几秒钟之内安抚他,但他听不清晰,他觉得胸口难受,仿佛有什么怪物要撕开他的胸腔,他想跑近些,但无论怎么加速,也无法把自己和大楼的距离缩短分毫。

     “泽村,现在我数到三,你就会醒来,好吗?”

       醒来?

     “三。”

       不,我想去接住他们。

     “二。”

       我不想看!

     “一。”

     “唔……”

       泽村从记忆旅行中回归,浑身是汗,双手颤抖,他喘着气看着头顶的灯光,就如刚开始那般安静而单调,墙上的钟平静地用“滴答”声纺织时间。医生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写着什么,离他最近的桌角放着一杯水。

     “看来今天只能到此为止了。”

     “可是我还没有……”

     “今天不行,”医生坚决地打断了他,“你已经累了,现在感觉怎么样?泽村荣纯?”

     “我不是很好。”

       医生点了点头,在病例上写着“对自身名字表现认知缓慢状态”的黑线下面写了一行说明。

     “我看到‘我’和御幸掉下来,我想过去……”泽村捧着医生递给他的杯子,轻轻说。

     “泽村,有一件事是你必须记住的,你是当事人,不是旁观者,否则你永远无法走进‘自我’的范围。我再说一遍,你救不了他,你要做的就是接受一切。然后……忘了它。”

     “忘了?”

     “疗伤就是忘记的过程,等你记起来以后,你再忘了它,没有什么比被淡忘的记忆更加安全了。”

       泽村在告别医生之前,几乎忘了现在已经是十二月,第一场雪早就下过了,因为出了一身汗,他站在门口瑟瑟发抖。御幸忽然从背后给他披了一件大衣,深蓝色的布料上布满草莓,看着像幼稚园小朋友才会喜欢的花样。

     “不要告诉我这也是我自己选的。”泽村绝望地问。

     “的确是你选的,不过是给我选的。”

     “当时我一定很恨你。”泽村垂下眼角感叹道。

       御幸笑了笑没接话,陪他站了一会儿又问:“我刚刚就在大厅里坐着,你目不斜视地从我面前走过去了,发生什么?”

     “没……没什么……”泽村心虚地把话题扯开,“御幸前辈对投手都这么好吗?”

       谁知这一扯似乎把自己扯到了更为尴尬的境地,御幸半晌没说话,泽村去看他的时候,只见他正怔怔地注视着自己。心跳的节奏又乱了,这感觉似曾相识,他想他得赶快找个办法结束这种犹如煎熬的情况。

     “不是,”还好御幸接过了打破局面的任务,“因为你是我唯一的……”

     “唯一的?”面对出乎意料的用词,泽村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唯一的……”御幸的嘴唇张了张又闭上,仿佛是为了给他解围,一阵冰冷的风忽然从医院和附近的高楼之间袭来,御幸的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他不得不抬手撩开前发,泽村再次想起了随风而逝的蒲公英,但这次的形象更加清晰,它们是不完整的,破碎的。

     “御幸?”

     “以后再跟你说。”御幸甩了甩头,恢复了笑容,不等泽村再问什么,就往停车场走。泽村拉紧领子跟在他身后,不得不承认这件衣服虽然式样无法直视,保暖功能却超乎想象,也许因为它厚度惊人,他花了点力气才把自己塞进后座。

     “御幸前辈!”御幸正要帮他关门,他从厚厚的大衣里伸出手,想去拉住他,御幸便把关了一半的车门再次打开,等他说话。

     “我……我是为了御幸前辈才去青道的!”说完他就觉得脸上发热,但不知为何,他不想看到刚才那样的表情出现在御幸脸上。

     “我早知道了。”御幸愣了愣,失笑道。

     “诶——”这就好像,你向将军表决心要英勇杀敌,结果却被告知战役早就结束了一样,泽村也只能放任双颊继续犯热。

     “让你承认的确是件困难的事情,但很遗憾的是,你的确已经对我说明过了。”御幸俯身看着泽村的脸,像渐变颜料桶一样一阵红过一阵。

     “我的意思是!”泽村闹别扭似的加重语气,“御幸前辈所说的‘唯一’,我也多少可以理解。”

     “理解?”又一阵冷风,因为车门迟迟没有关上,泽村伸出的手又给它们制造了空隙,它们长驱直入,从他的领口攀至胸前,泽村打了个哆嗦,御幸的语气也和车里的空气一样降了温。

     “不,你不理解。”

       泽村还没反应过来,御幸已经将上半身探进了车里,手撑着后座的靠背,在狭小的空间里,他的脸几乎要碰到泽村的鼻尖。

     “泽村……”他轻轻掀开了泽村戴着的大衣兜帽,把嘴唇放在泽村的耳边,泽村的侧脸碰到了他的脖子,很冷,像碰到了冰。

     “我觉得我好像……快到极限了。”语言洒下了一粒火种,他想去吻他,去咬他的锁骨,和他十指相扣,或者只是像恋人一样拥抱他,但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把牙齿放在泽村的颈动脉边,感觉到泽村的脉搏在慢慢的加速,他在紧张,说不出话,不知所措,也许震惊到就要溢出眼泪,想到这些他竟有些愉快。他很想就这么咬下去,但晕眩感阻止了他。

       泽村在推他的肩膀,他得站起来,给他一个妥当的解释。泽村只是生病了,就和感冒发烧一样,他要做的就是杜绝一切会妨碍他的因素,然后等着他好起来,而不是把自己任性的愿望加在一个病人身上。好了,现在站起来。

     “御幸!”泽村第四次叫他,御幸的情况不太对劲,他倒在他大腿上大口地喘着气,额头烫得像烧开的水壶。泽村不知道御幸是怎么坚持开车到这儿,又怎么在大厅里等了这么久,他拖着他出了车子,打算重新回医院去。

     “抱歉了,看来今晚你又不能回家了。”泽村对着那辆再次被抛弃的车歉意地一俯身,扶着御幸慢慢朝门诊的方向走。

       手忙脚乱了一个下午,泽村终于带着昏昏沉沉的御幸回了家,把他安顿在床上又出去买菜,晚饭虽然样子不好看,味道倒也过得去。洗碗的时候,他发现地上有好多蔬菜的碎片,御幸做菜绝对不会把厨房搞得到处都是水渍和食物残骸,他看着那些需要整理的地方出了会儿神,慢悠悠地去门外拿拖把。

       晚上他在客厅里播放着八点档爱情电视剧,自己却跑到御幸房间,想看看有什么地方可以整理,却很遗憾的发现连一处都没有,他怀疑御幸其实有洁癖。

     “泽村。”

     “是!需要什么?”他突然听到御幸在背后叫他,带着浓重的鼻音,他的烧还没退,额头盖着泽村刚刚绞干的毛巾,眼皮沉重,恐怕脑袋也不是很清楚。

     “我想吃饭团。”

     “哈?不是刚吃过饭吗!”泽村还在想他是不是哪儿难受。

     “你不想做的话,我自己去。”眼看着任性的病人就要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爬起来,泽村慌张地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按回被窝里,嘴里连连答应着,心中却倒翻了一瓶浆糊。冰箱里还有可以用的材料,但他依稀记得自己做的饭团十分糟糕。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他咬咬牙卷起袖子,气势汹汹地开始工作。

       干完活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他端着自己的作品轻手轻脚地回到御幸的房间,趁他还在闭目养神,先挑了一个尝了尝,味道还可以,他自我肯定似的点了点头。御幸就在这时睁开了眼睛,伸手要去拿他手里的饭团。

     “诶诶!等等,这个我咬过了!”他想把盘子递过去,御幸却像没听到般用力抓住了他拿着饭团的那只手的手腕,这一抓几乎用光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他吐出一口气,咬着牙不肯放手。

     “我想吃这个。”他把泽村的手拉到自己面前,就着他的手心咬了下去,饭团里淋了酸梅汁,很刺激食欲,他只用了两三口吞下了自己夜宵,并用舌头捕获了手掌上每一颗饭粒。

     “怎……怎么样?”

     “味道乱七八糟的。”

     “你吃完了才说!”

     “但是很好吃。”

       御幸钻进被子,没再说话。泽村在床边无所事事地坐了一会儿,听到御幸的呼吸渐趋平稳,他站起来给他换了条毛巾,关灯出去。今晚他比平时早睡,他本可以看电视剧,复习棒球基础知识,或者做其他任何事情,但一想到躺在几米之外的病人,就对什么都没兴趣,他思考着他今天那些行为的意义,但每当有什么浮出水面时,又立刻被思维的浪潮吞没,所以他干脆早早上了床,等待黎明的指示。

       然而,黎明只是像平时一样给了他光。御幸已经不在房间里,他给泽村留了字条,告诉他自己要回家几天。他站在客厅看着那张纸条上的字迹,忽然意识到,原本应该到达的、远方的来信,昨天并没有到。


08


       泽村被原本同宿舍的队友拉回宿舍住了几天,并被告知这是御幸的安排,而他会在圣诞节前回来,今晚就是平安夜。他给御幸打了几次电话,都是忙音,队友躺在床上用成人杂志盖住脸,满不在乎地叫他别担心,御幸前辈总是能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

     “有那个时间,你不如去买份报纸吧,之前的比赛可是轰动一时啊。”

     “已经过了很久了吧,前辈说我只能撑起三天的热度。”

     “哈哈哈,真像他会说的话,”队友突然跳起来,一脸神秘地爬到他身边说道,“我告诉你哦,我上回跟你说过的那家书店的老板,是个棒球痴,他有一堆棒球新闻的剪贴本,你去找他要就行了。怎么样?跟我一起去?”

     “你只是想去买新的成人杂志吧?”泽村一语点破,“抱歉啦,我今天有事。”这倒不是借口,他约了医生进行进一步的治疗。他们的治疗进度停在了御幸身上,他现在已经可以顺利地将自己的记忆连接在一起,但只要一涉及到御幸,画面就会立刻跳回他出意外的那天,他离坠落的两人越来越近,医生说这是个好现象,但需要他突破最后一层障碍。

       八点整,他准时出门,原本想对室友告个别,却见他已经枕着杂志睡着了,泽村看着封面上做着羞耻动作的女性,摇了摇头。今天的他依旧没有收到来信,那位寄信人从来不曾迟到这么久,但泽村却并不心急,有个模糊的真相在徘徊,需要一些契机降落。

       虽然拒绝了室友的邀请,在他经过那家书店的时候,还是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时间还早,他以自己与生俱来的自来熟能力,向店主借了他的宝贝——足足三十本的剪贴本,每个本子上都写着年份,开个棒球新闻历史档案馆基本没有问题。泽村直接抽出了去年和今年的部分,坐在杂物间里翻了起来。

       他在去年上半年的档案中找到了很多关于自己和御幸的报道,写满各种溢美之词,他正忍不住要笑起来,某个头条却像沉重的榔头一样,砸在他身上——《意外还是畏罪?球团丑闻再升级!》,血红的标题和充满恶意的感叹号,配图是他们躺在地上的样子,现场一片狼藉,他们的脸被打了马赛克,这大概是媒体唯一的仁慈。他忍着想要逃走的冲动,匆匆扫了一遍新闻,内容是球团已婚球员和同队其他成员公然在娱乐场所与多名女性进行不纯洁聚会,话说得很暧昧,被揭露的名字里也没有御幸和他,但他们坠楼的照片却被作为重要图片。

       泽村颤抖着继续翻阅新闻纪录,他们的消息在销声匿迹了一阵之后,又因为他们的出院卷土重来。御幸在一系列复健之后比他早一步回到舞台上,媒体的执掌者们争先恐后地来采访他,把一句话的意思朝自己想要的方向曲解,而泽村的回归更是助长了这种风气,有些报道振振有词地说他和当年的事件有关,现在已经失去了回到职场的机会,而有些则让一些所谓专家阴阳怪气地分析他回来的理由。他把至今为止的新闻全部看了一遍,在把摊了一桌子的本子整理好之后,心里想起一句话,捧得越高,摔得越重。他们的成绩、名誉、私生活,甚至每一句话,都是商品,赞美还是践踏,无非是看哪种方向价格更高而已。

       为了生活。

       泽村忽然想起,他们去练习赛的那个早上,御幸看着赶去游行的中年人和跟在他们背后的拿着摄像机满头大汗的男人,如此回答他的疑问。他一直用这样的心态对待着不得不去面对的一切,把它们排除在泽村的认知之外。

     “也许我想要的,无非只是这个而已。”

       泽村站起来,自言自语。十分钟后,他谢过店主,赶往医院。医生依旧在原来的地方等他,他看了看泽村的脸,忽然十分罕见地笑了笑,他虽然是个十分耐心的医生,却很少笑,以他自己的话来说,是岁月磨掉了他的嘴角,泽村当时觉得他在说一个文艺的冷笑话,还十分配合地笑了两下,结果当然是冷场了。

     “医生?”

     “我觉得今天我们会有不错的成果,”医生用手指了指椅子,“不过你最好先擦擦脸。”泽村闻言抹了把脸,纸巾上湿了一片,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在走廊上有护士小姐停下来关切地问他哪儿不舒服。

       医生没有多问,等他平复了想要找地缝的心情之后,如之前几次一样打开了他头顶的灯。

     “今天我们就从你最不擅长的部分开始吧。”笔芯撞击着纸片,声音如同半夜的钟声一般,在泽村的耳朵边渐渐放大,他在医生的引导下再次坠入过去。

     “最不擅长的部分?”

     “记住我上回说的话了吗?不要想着去救他,你就在那儿,不在任何地方,你现在就要去那里,从你看着的地方,就可以轻易到达。”

       我就在那儿……我就在那儿……

       泽村呢喃着,脚站稳了,却不敢睁开眼睛,怕一睁眼又是相同的情景。但身边的吵闹声越来越大,有一大群人围在他身边,互相推挤,恨不得长出翅膀越过众人。

      “泽村!泽村!”

     “御幸?”有人拉着他的手,他控制眼皮露出一条缝隙,正好看到了御幸的嘴唇。

     “我们走吧。”

     “这里没我们什么事了,走吧。”

     “说是这么说,但是……”泽村看了看周围,这里是一幢新装修好的大楼,投资人是球团的赞助人之一,他们应邀来参加落成典礼,当然主角并不是他们,他们无非只是来凑个人头。现在他们正站在举行典礼的大厅之外,这里被拿着话筒和摄像机的人挤得水泄不通。

     “请回答一下提问好吗!”

     “这张照片上的人是您吗?如果是的话,为什么您和您的队友会出现在这种场合?”

     “是谁放他们进来的?这里可是五楼!”

     “前几天有人匿名举报您暗地里进行非法活动,这是否和您突然加大对球团的投入有关?”

       几件不相关的事被揉在一起,泽村好奇他们到底是想要得到答案,还是想通过大声问话来取得主动权。

     “到底怎么了?”

     “简单来说就是我们队的队员在娱乐场所被拍了合照,而我们的投资人之一又身陷舆论深渊,总之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御幸一边在他耳边轻声说,一边推着他悄悄往人群之外走。

     “照片上的这位选手看起来还很年轻,你们这样不是没法成为年轻球员们的榜样了吗?这位年轻选手是否就是御幸选手?”

     “嘁!”御幸懊恼地咂了砸嘴,随着这个发言,许多人注意到了他们的位置,就近的几个很快就围了上来。

    “请问您当时是否在现场?”

     “您觉得这样的行为是可以谅解的吗?”

     “等一下!”眼见两个人就要被挤到窗边,泽村不得不阻止他们继续向前,“那天晚上,御幸一直和我在一起啊!”

     “这么说您当时也在现场?”

     “不,不是!”他想再叫得大声些,但他还必须把大部分的力气用在脚上,他抓住栏杆,想借力把那些烦人得和苍蝇一样的话筒推开。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了一双含泪的眼睛,在人群的夹缝中,一个年轻的女性正努力向前举着话筒,他愣了一下,然后他忽然记起来,栏杆就在这时断了。

     “泽村!”

       泽村下意识的地伸出手,堪堪碰到了御幸的指尖,御幸可能是想拉住他,但距离太远没有赶上,只碰到了他的手指,他便下意识地倾身抱住了他。风声切割耳朵,泽村还来得及体会死前的恐惧,惊讶还没有结束,他只看到窗边作为装饰的花瓶跟着他们一起掉了下来,破碎的蒲公英四散飞而去,逃向远方,在支离破碎时拥抱出生时就怀揣的梦想。

       原本嘈杂的声音消失了,他也终于听清楚了御幸在他耳边说的话,他用颤抖的音节在他耳边飞快地说了句:“泽村,闭上眼睛,别怕。”之后,回忆随着疼痛盛开了。


       医生没有叫泽村,他是自己从催眠状态中醒来的,眼角湿了,他没去擦。

      “感觉怎么样?”

     “很不好,”他很没形象吸了吸鼻子,“我记起了所有的事,有点头疼,但是感觉脚踏实地。”

     “你的脚并没有踏在地上。”

     “哈哈哈……咦?不是冷笑话吗?”泽村一脸挫败地看着医生严肃的脸。

     “今天是平安夜吧?”医生站起来,转向窗外,天空一副不管你开不开心都要准备下雪的表情。

     “嗯?嗯。”

     “那么,感谢和告别就都等到下次吧,记住你还是需要定期检查。”医生露出了今天第二个笑容,泽村呆了几秒,嘴角渐渐展开,眼中起了涟漪。

     “是!谢谢医生!我先告辞了!”他几乎夺门而出,一边跑一边掏出手机拨号码,重播了五六次都是录音提示之后,他坐在公交车上对着手机旁若无人地大声吼道,“御幸一也!你不是说今天之前会回来的吗?你给我乖乖去家里等我!”

       摔了手机,他急切地等着到站,但越是心急就越是出事,公交车经过的所有路口都是红灯,期间还遇上了痴汉事件和乘客吵架事件,等他回到家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御幸没在家,房子里也没有任何人来过的迹象,离天黑还有几个小时,他想出门去找他,却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找,只好在沙发上坐下来,给他发短信。

     “你到哪儿了?是不是堵车了?”

     “途中经过一个很大的露天棒球场,就在我们常常路过的桥下,以前居然没发现,可以去那里练球。”

     “泽村选手马上就要饿死了!”

     “我记起来咯!你再不来我又要忘记了!”

       发了二十多条短信之后,他打开电视开始看没营养的爱情剧,结果还看哭了,他抱着膝盖躺下来,听到男主人公说“你就是我的世界”之后就睡了。梦里他又见到御幸抓着他的手,要他相信自己,固执得无理取闹。

       他是被转动钥匙的声音吵醒的,坐起来的时候御幸正好拎着一袋东西进门,两个人都停下了动作,相互注视了一会儿,最后由泽村的一句“为什么不回我短信”打破了沉默。

     “我把手机忘在出租车上了,刚刚从失物招领处领回来。”御幸没脱鞋就走了进来,站在沙发背后,泽村抬头看着他。

     “我认为那几天的我不利于你的恢复……”泽村消化了一会儿这句话,才明白他是在向他解释暂时离开这里的原因。

     “看短信了吗?”泽村赌气似地说。

     “看了。”

     “我想起来了!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不应该早点回来兴奋地抱住我,然后给我做奶油蛋糕吗!”泽村没注意到自己的口气很像撒娇,而且内容十分肉麻。

       房间沉默着,像从前他们约会过的水族馆,看不见的时间之鱼在身边安静地游动,御幸突然开口说:“我们去那个棒球场吧。”

     “哈?”泽村还没反应过来,御幸放下东西,把他拉起来。

      “等等!现在?现在?”

     “现在!”御幸不由分说地给他戴上围巾和帽子,拉着彻底懵了的泽村出门,开着那辆黑色的摩托车,冲进刚刚开始的圣诞夜。泽村坐在后座看着飞速远离的夜色,心想,这下更像暴走族了。



       半个小时之后,泽村气急败坏地绕着夜晚地露天棒球场跑步,一边跑一边冲着跑在他前面的人喊:“御幸一也!今天可是平安夜!你居然拉我出来跑步!还拉着轮胎!你是不是脑子有坑!”

     “不就是被你挖的坑吗?那要不就别跑了。”

     “哼哼!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吗!我才不会输给你!”结果是泽村拉着轮胎和御幸一起跑了五圈,之后就背靠背坐在投手丘和本垒之间,喘着气裹在同一条围巾里。

     “泽村。”

     “哈?”泽村没好气地应了一声。

     “我可以吻你吗?”

     “啊?哦……嗯,可……可以啊。”泽村有些别扭地把脸凑过来,御幸也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嘴唇。

     “我们两个,简直就跟刚告白的高中生一样。”御幸又啄了他一下,忽然笑着说。

     “这么久了,也……也没办法嘛。唔!”泽村还没说完,他就直接把舌头伸了进来,得寸进尺,泽村庆幸冷空气让他脸上的红潮不至于显得太过突兀。

     “怎么?御幸前辈有那么想我吗?”他红着脸想扳回一局。

     “不,”御幸注视着他的眼睛停顿了很久,缓缓说道,“你一直就在,我怎么会想你,只是你看不到我,我最近有些心急。”

     “抱歉让你久等了,”泽村组织语言的时间比自己想象的还少,“过去的证明,还是多备一份比较轻松。”

       云朵等不到半夜,开始洒下细细的雪片,繁华的闹市区闪烁如万花筒,绚丽如烟花绽放,他们坐在空旷的草地上,在代表他们相遇的直线中间,肩靠着肩,接受时间流逝,一层一层地积累成未来。

     “我会慢慢给你回信的!”

     “我已经收到了。”


       如果记忆会欺骗你,我就做你在这个世界上的证明,如果世间决定打压你,我就和你共同背负重担。遥远的来信,于今日,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回音。

End


后记:

后记是啥可以吃吗?

这篇一开始的灵感是因为两位朋友关于失忆梗的讨论,很多失忆梗都会玩,无论多少次我都会爱上你的过程。但我想表达的是,那个人始终就是那个人,他面对失忆带来的不真实感和迷茫,怀着心中被隐藏的爱,慢慢回应御幸。总之就是两个人想相互为对方付出的故事。

始终认为,文写完之后,作者也就失去了对故事的掌控,所以不想多说,如果喜欢这个故事里的两个人的话,我就很高兴了。另外,再次说明这篇是写给朋友的生贺文,祝她生活幸福。


最后,圣诞快乐。下篇文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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