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泽】来自远方的讯息 04
我来发个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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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幸没找到泽村。他在游乐园附近的步行街上晃了一会儿，把泽村以前喜欢去的地方翻了个遍，依旧一无所获，他站在一家叫“6号路口”的咖啡店面前，按耐住想去打开边上那个半身高的绿色垃圾桶的冲动。
咖啡店门口有露天座位，一对情侣点了刨冰在低声聊天，手腕上的荧光棒散发着暧昧的粉色，离他们不远处的桌子上放着一束玫瑰，粗鲁地被插在白瓷花瓶中，衬得颜色格外艳俗，但那是个好屏障。御幸掏出手机，坐下来点了杯咖啡，不加糖。
手机里依旧只有去电，他想不出泽村会去哪儿，或许他还在什么地方徘徊，或许他已经坐下一班车回家了，现在正在公交车上情绪激动地自言自语，眼角上翘，嘴角紧绷，抓不到狗尾巴草的狸花猫也会这样做。
“先生，要续杯吗？今天半价，还送一碟特制饼干。”穿着女仆装的少女拿着托盘站在他旁边，黑色长发用一根蓝色的绸带松松地扎在脑后，笑容善意而羞涩。御幸猜测她一定是个刚开始打工的新人，一件事做到熟练以后，无论如何掩盖都会透露出司空见惯的厌倦，而她努力想维持的职业性笑容明显破绽百出。和泽村倒有几分相似，他永远学不会在媒体面前扮演成熟冷静的角色。
内心摇摆了几秒，御幸接受了少女续杯的建议，并请她帮忙把饼干打包。
“不先尝一块吗？”少女以极快的语速脱口而出，便立刻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往后退了一步，不自觉地拽着裙角道，“十分抱歉，那……那个……那个是我今天尝试的新产品……所以……我想知道客人的感想。”
语无伦次，她低着头丧气地捏紧托盘。御幸看了她一眼，往嘴里丢了一块饼干，少女立刻抬起头望着他，充满期待，和许多曾经注视他的人不同，她想要一个单纯的答案，而不是在审视他，挖空心思从他身上寻找他们所期待的价值。置身事外是一个多么美好的词，就像现在。
“很好吃，”他站起来，留下了比账单上还要多一些的钱，“你只需要一点勇气把它们推销出去。”他自己似乎也需要一点。
其实对他来说奶味太浓了，但泽村一定会喜欢。少女向离开的客人道别，笑容依旧甜美青涩，不知再过一段时间，她看客人的眼神，会不会还和今天一样。御幸把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想着那也许就是泽村心中的恋人模板，如果他告诉他，那些信就是这样的少女所写，他会不会欣然接受？然后生活便顺其自然，皆大欢喜？
手机屏幕像算准了时机似的亮了起来，是一条来自泽村的短信，只有一句话，“我在回家路上”，和平时不一样，没有加任何标点符号和表情。御幸看着屏幕，直到它暗下去，立刻再次按亮它确定了一遍上面的内容，就迈步向最近的车站跑去，把刚刚那个想法扔到了脑后。
大街上的万圣节还在继续，好像一整夜也不会结束了，御幸捧着那盒饼干直接坐车到了公寓楼附近，下了车才想到自己本来是开车去的，而车现在还停在十几站以外的停车场里，而他满脑子只想着泽村。他在冷风里走了二十分钟才到达住处，门外的灯亮着，他打开门走进玄关，里面却一片漆黑，只有厨房隐隐透出一丝光来。
泽村就在厨房里。他手里举着一支蜡烛，身上披着一条黄底墨绿斑点的毛毯，蹲在冰箱前，冰箱的门开着，肉眼可见的冷气源源不断地盖在泽村脸上，他像个暴食症患者一样，嘴里叼着一根包装拉到一半的香肠，手还犹豫着要从冰箱里拿出点什么。
“泽村，你在干什么？”
泽村被吓了一跳，飞快地把手抽回来，因为重心后倾，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半截香肠无可挽救地滚进了厨房的角落。
“御……御幸？”他单手托地，艰难地保持平衡，“好像停电了。”
“你忘了我们出门的时候屋里的电闸拉掉了吗？现在已经可以开灯了。”御幸叹了口气，伸手去开灯。
“等一下！”泽村像只受惊的小鹿一样蹦了起来，“等一下等一下，我还没准备好！”他想绕过御幸跑去客厅，却被后者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子，把他拉到自己面前，抢过他手里的蜡烛，照着他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儿。
“哭过了？”
“又要嘲笑我？”泽村拉下嘴角，做了一个不服气的表情，御幸却沉默良久，久到泽村有些不自在。
“喂——说点什么啊，”泽村把手掌放在嘴边作喊叫状，“御幸？御幸前辈？御幸捕手大人？”
“该说点什么的是你吧？”御幸抓着他的手腕，像抓着一件将要被夺走的稀世珍宝。
“我只是……嗯——有点紧张！”泽村伸出食指举到空中说明道，并想把自己的另一只手抽回来，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你看，我后天不是有比赛吗？虽然只是练习赛，但第一次上场总会紧张的吧？”他把脖子扭向一边，又扭向另一边，躲开晃动的烛光。
“我倒是听你的粉丝说过，只要你站上投手丘，就是只初生牛犊。上次在推特上看到的，我觉得这形容还不错。”御幸稍稍放松了手指的力量，斟酌着说。
“是因为泽村不会紧张吗？”泽村忽的低下头，金色的眼睛消失在前额的发丝里。
“什……”
“因为就像在代替另一个人上场一样！”趁着御幸一愣神，泽村从他的桎梏中挣脱出来，踉踉跄跄地倒退了几步，撞在冰箱上，几只空了的饮料罐丁铃当啷的掉下来。
“泽村？”御幸往前走了几步，在离他一米的地方停住，站在那里的人散发着某种陌生感，从一开始就存在的，被泽村自己封印的，被所有人避而不谈的陌生感。而现在，他亲手将他那层似有若无的玻璃盖子打破了。
“我每天都在想，为什么我所有的记忆都像是别人的，为什么别人会告诉我那么多我根本记不起来的事情？即使是过去记得的记忆，也模模糊糊，断断续续，我真的就是泽村荣纯吗？泽村荣纯又是谁？是不是他已经死了，我只是个与他同名同姓的代替品！御幸前辈，你知道吗？我看着那些烟花就像第一次见一样……一点印象也没有……”
他好像喊累了，靠在冰箱门上，嘴里喃喃自语：“如果有一天，那些信的主人站在我面前，我却认不出来该怎么办，没办法把她和‘喜欢’的感情联系在一起怎么办，即使说‘我喜欢你’，也像骗人一样。即使重新产生喜欢的感情又怎么样，我原本喜欢的是谁？现在喜欢上她的人又是谁啊？”
半杯水比空杯更让人焦虑。
“泽村。”
泽村恍惚抬头，御幸刷的拉开了厨房的窗帘，外面冰冷的月色正好洒在他身上。御幸走近他，这一次把他手裹在了手掌中，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积蓄力量。
“是你本人哦。”他笑了笑，不确定泽村有没有看清楚。
“我……”
“听我说，”他难得在棒球以外的问题上采用强势的态度，“你有个习惯，吃饭之前会舔一下左上的嘴唇。如果点你的额头，你会先闭上右眼，然后下巴往右边低一点……”
“诶？”泽村还没反应过来，眉心就被戳了一下，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反应和御幸刚才说的一模一样。
“还有，如果按你的手心的话，你的大拇指会先有反应，在大街上不知该往哪里走的时候你习惯往右走——明明是个左撇子。睡觉之前会先看一下枕头下面，虽然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做，恐怕现在的你也不知道。洗澡的时候你会检查窗户，洗完会找不到擦头的毛巾，因为你常常把它和换洗衣服裹在一起。”
“为……为什么……”泽村盯着他一张一合的口型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还讲了很多连泽村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事情，而御幸是从来不会进入他的私人空间的。
“因为我认识的泽村荣纯就是这样的人啊，被说破了还会闹别扭，”御幸看着泽村的手指，想象他握着球的样子，“人除了记忆以外，还有很多组成部分，你的习惯，你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身体机能、条件反射，甚至——还有你骨头的形状。”他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搓揉着泽村的手指，一根一根地确定它们的形状。
“这一切，有些是天生的，有些是受经历影响，经历就是过去，而过去……是不会消失的。而我，就是你过去的证明。”
“我的……过去……”泽村如呢喃一般重复了一遍这个对他来说新奇的字眼，他的童年很模糊，在此之后是虚无的空白，偶尔出现一些似曾相识的影子，他甚至无法确认那一切是不是属于他。
“就算记忆会欺骗你，我也不会欺骗你，你只要相信我就可以了，无论是赛场上，还是，现在。”御幸觉得累，就像用力掰开一扇施了魔法正要关闭的石门，他一边阻止它关闭，一边朝里面大声喊，过了今天，泽村又会变回扮演着“泽村”的泽村，在大家的加油声中努力地笑着振作起来，他做得到。
“回答呢？”
泽村又在哭，他十六七岁的时候也比一般的男孩子爱哭，高中毕业以后，这个特点算是彻底改了，御幸已经不记得他上一次流眼泪是为了什么，可能是被毕业后回来观战的前辈欺负了，总之是个很无聊的理由。相比之下，现在哭一哭，实在不算什么。在他现在那点模糊的记忆里，他可还是个小鬼，更何况和刚才比起来，他的肩膀放松多了。
“我饿了。”过了很久，黑暗中才响起泽村回应，为了忍住眼泪，听上去有些闷声闷气。
“谁叫你出门之前太兴奋，晚饭都没吃几口。”御幸愣了一下，随即失笑道，他知道今夜的魔法到此解除了，于是他放开泽村的手，有些后怕，指尖还留着余温，说不定再过一会儿，他会忍不住亲上去。
“御幸，”走到水槽旁边的御幸回过头，泽村正在把那些滚了一地的空罐头和毯子捡起来，“上次前辈不是说你傲慢讨人厌吗？”
“我记得他没说后面三个字吧？”
“我觉得他说得对。”泽村直起腰，给了他一个一如往常的笑容。
“也许他说得对，但在还没粉身碎骨之前，我倒觉得还可以继续傲慢。”穿上围裙的动作配上这句台词，显得有些滑稽，御幸掐灭了蜡烛，让更加明亮的灯光填满深夜的房间。
“夸张手法该用在这里吗……”身后传来泽村不满的嘟囔声。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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