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泽】若你成诗 10(正文完结)

第十章  若你成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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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帘拉着,灯光很亮,将御幸的指节照得过分苍白,他的手指在笔记本灰色的封面上摩挲,仿佛想抚摸羽毛的边缘。过了一会儿,他把笔记本翻开,用双手捏着展开,合上,再展开,又合上……重复了几次,才把它压平了放回桌上。

    “您给泽村看了?”他微微向椅背上靠了靠。

    “啊,你怎么看出来的?”医生惊讶地问,却没有表现出丝毫自己应该道歉的样子。

    “有褶皱……”御幸的眉头将皱未皱,“您有强迫症,不会如此对待病人交给您的作业。”

    “胡说,从病理上来说我并不患有任何精神上的疾病,”医生不开心地往桌子上的杯子里看了一眼,“你就这么肯定我是给那孩子看的?”

    “他想哭的时候就会抓紧什么东西,然后这样子……”御幸用手掌的侧面擦过眼睛,“揉揉眼睛。”

    “喜欢吗?”

    “嗯?”

    “我是说泽村君?”医生看着这个年轻人,而御幸也看着他,只是御幸的注意力并不在他身上,而是把盯着医生作为一种思考的状态。

    “我想,是的,”他又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补充了一句,“对此时此刻的我来说,是的。”

       医生点了点头,扭过头对着电脑屏幕,他不再像前几次的复诊那样,表现出认同或者鼓励的态度,只是单纯地点了点头表示接收了信息。接着,他一边在键盘上敲打着字一边说:“把剩下的药吃完,我给你减药。还有,你可以把作业拿回去了。”

    “谢谢您,医生,”御幸再次把灰色的笔记本拿起来,塞进包里,“老实说,我已经忘记我上个星期和他一起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该复习一下了。”

       他站起来走到门口,医生又叫住了他,半掩的门外下一位年轻患者正好奇地往里张望,走廊尽头的光远远地照过来,有一段地砖亮得刺眼,像烈日下的河水漫上了岸,一个孩子在岸上跑了几步,被护士一把拉住。

    “御幸君,大脑就像抽屉,抽屉太多了,人就会忘记往哪个抽屉里放了什么,可里面的东西,一般是不会凭空消失的,”他用笔尖敲了敲纸停顿了一下又说,“很遗憾我帮不了你更多。”

    “谢谢您,作为一个医生,您的发言未免太过有人情味了,”御幸今天第二次向医生道谢,然后笑了笑,“今天下午有我的比赛,会直播,虽然只是代打。”

    “我不看,我对棒球没有兴趣,希望有兴趣的人能赶上直播。”

    “那可真是不巧。”

       泽村下午二点十分的时候才看到医生发来的邮件,前面整整一个小时他都在当地派出所的仓库里找东西,一开始老巡警还帮他一起找了一会儿,后来泽村无论如何都不希望这位好心人为了帮助自己而错过饭点,用自己的大嗓门把他“赶”了出去,自己又在仓库里找了半小时。

       仓库不大,东西却很多,有打扫的痕迹但东西放置得并不整齐,泽村来之前也没想到小小一个柴又居然能有这么多需要招领的失物,人类到底是有多粗心大意?

       他擦了把汗,把一辆崭新的自行车从架子旁边推到门口,又把刚刚掉进一只古董罐子里的一串钥匙倒出来,再把罐子放回原处。他不懂这个古董罐子值多少钱,也许只是个赝品,也许价值千万,如果砸碎了只能把自己卖了。

       卖给谁呢?不知道御幸前辈会不会接受我。

    “这种时候我在想什么啊!太不严肃了!快给我反省!”泽村抱着脑袋大吼一声,脚跟碰到了旁边的一只箱子,他连忙抬脚单腿站立,生怕自己又磕碰到什么值钱的东西。

    “还没找到吗?”吃完饭的老巡警扶着门框探进身来,正巧看到他奇怪的站立姿势,“你这孩子,到底在干什么啊?”

    “还、还没,请、请务必允许鄙人再多找一会儿!”泽村想低头行礼,一头磕在了架子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又不敢乱动。

    “哈哈哈!”老巡警捧腹大笑,“你这个孩子真有意思!没事没事!我想找多久都行,我看你这么笨,应该也不是坏人!”

    “啊啊啊——”

    “又怎么了?”也许是已经习惯了这个年轻人奇怪的举动,老巡警完全没有被他突如其来的叫喊惊到。

    “那、那个,巡警先生……”泽村的脸涨得通红,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      “你们这里能不能看棒球比赛的直播?”

    “啊?电视倒是有一个……”

    “请把它借给我,这是我一生的请求!”泽村举起双手“啪”地一声在胸前合十。

    “不要说得那么夸张嘛,跟我过来。”

       老巡警带着泽村到了另一个房间,房间里只放了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还有一台老式电视——至少现在市面上已经看不到这种机体笨重的电视了。

     “这里本来是用来暂时审问嫌疑人的,”老巡警笑嘻嘻地说,满意地看到泽村抖了一下,“不过我们这个地方治安很不错,所以这个房间大多数时候都是这个样子。”

       泽村坐下以后,巡警先生打开了电视,也许泽村真的是个在关键时刻就能被上天垂青的人,屏幕上刚好就在播放医生提到的那场比赛,而且刚好是御幸准备打击的画面。离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并没有过去很久,离他们最后一次投接球也没有过去多久,可对泽村来说,这段时间几乎可以和等待御幸醒来的时间相比,他把右手掌缩进袖子,用力地抓着袖口,紧抿着嘴唇,目不转睛地看着。

       而御幸,好似对泽村的目光有心灵感应一般,朝着镜头的方向看了一眼,泽村的心跳错了一拍,随即因为紧张越跳越快。老巡警站在他旁边审视了他一会儿,十分体贴地给他倒了杯水。

       第一球,界外。

       第二球,挥空,好球。

       第三球,坏球。

       啊,真讨厌,那个投手的风格太让人讨厌了!泽村烦躁地把十指扭在一起,手心出了很多汗,又滑又黏,指肚不停地从指关节上滑下去。

       那明明是个坏球,为什么要出手!明知场上的状况瞬息万化,现场观众眼中看到的和选手所面对的场景也不一样,更别提是坐在电视机前的自己,但泽村却无法控制自己焦躁的心情,仿佛这一球要是打不好就会发生陨石撞击地球的悲剧。

       第四球,坏球。

       泽村看到投手对捕手摇了几次头,高中的时候他很少对御幸摇头,对他来说摇头的意义不亚于对他的御幸前辈提出明晃晃的挑战,而御幸也非常乐意接受,就像海浪托着鱼跃出水面,然后又稳稳地接受他的归来。他忽然从这个没什么关系的联想当中得到了某种莫名的安慰,忽然平静下来,不过目光还是一秒都没有从屏幕上移开。

       第五球——全垒打。

       泽村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原地转圈,和现场观众一起欢呼,不过他还算明白自己现在在哪里,只喊了两声就憋住声音,弯下腰跺着地面来表达自己无法安放的情绪。老巡警在门外叫他,他抬起头瞳孔犹如映着太阳的水面,闪闪发光,然后他看到对方舒展开皱纹,把手里捏着的小盒子拿给他看。

     “是你要找的吧?”

       盒子里是两枚钻戒,一枚刻着泽村荣纯名字的缩写,一枚刻着御幸一也名字的缩写,泽村想接过来,快要碰到的时候又迟疑了片刻,然后才用两只手的食指和中指托着盒子的两边拿起来,戒指的色泽丝毫看不出已经在仓库里藏了一年,还是像新买的一样。

     “要哭到大街上去哭哦,在这里哭的话,人家说不定会觉得是我欺负人,我们家的文员感情泛滥,要是误会我就糟糕了。”

     “谢谢!那个……身份证明……”泽村吸了吸鼻子,往口袋里找东西。

     “我已经看过了,哝,拿着!”老巡警把咖啡色皮夹子拍在他肩膀上,       “你这样傻傻的孩子怎么会骗人,应该时刻注意不被人骗。下次别再把重要的证件和皮夹塞在没有拉链的口袋里了!还好是掉在仓库!”

     “我……在下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报答您才好!”

     “那你把看电视用的电费给我吧。”

     “好!”泽村打开皮夹看了一眼,又哭丧着脸道歉道,“我好像只剩下回去的车钱了,我能先欠着吗?”

     “哈哈哈哈!我现在开始好奇到底是哪位眼光独特的人要和你结婚了!”

     “哈……”泽村意识到自己好像被打趣了,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还没关闭的电视中又传出欢呼,比赛结束了,很显然刚刚的那支全垒打逆转了比赛的流向,记者们将御幸团团围住,问他回到一军第一场比赛就打出全垒打的感想,泽村看着那群人不高兴地撇了撇嘴。

     “嗯,其实是想送给某个人的礼物。”

     “诶?”屏幕里的御幸看着泽村,他敢肯定,御幸是想看着他。

     “‘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了,所以一定要在这里打出去’,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成功了。啊,该说是告别礼还是欢迎礼呢?”他稍稍低头,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

     “笨蛋。”

     “最近常常想起刚和他认识时候的事情,倒是忘了上周我们还一起出去过,”御幸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也许是因为年纪大了?”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笑声,也许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在话筒前会开玩笑的御幸,而全日本的观众中,也许只有泽村荣纯一个人没有笑。

       泽村回到出租屋时是傍晚,按照他的作息习惯正好是吃饭的时间,上楼的时候他故意放慢了脚步,像事先知道一般,带着一种紧张而期待的心情、用脚尖踩着每一级台阶的后半部分往上走。城市的夕阳无法透过房屋之间的间隙给楼道增色,只浅浅地在门外的水泥栏杆上抹了一层不怎么干净的金色。

       御幸就坐在通往泽村住处上层、正对着水泥栏杆的台阶上,地上铺了张刊载着他自己新闻的报纸。他抬头望着对面的楼房——亦或只是看着对面的那面墙,听见泽村的脚步声,他直起上身深深吸了口气。

     “本来想……等完全恢复了之前的记忆再来见你。”他把手放在膝盖上敲了几下,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如果不是因为今天御幸前辈打出了全垒打,我现在一定会站在这里和你吵……”泽村刚刚跑了一阵,还在喘气,听起来倒像是哭了一阵。

     “可我果然还是想来见你,”他如同十分无奈一般笑着,“每天都想。”

     “为什么不来?”泽村憋着一口气问,“我也很想见前辈。”

     “那泽村呢……为什么不找我?”御幸没有站起来,他伸出手拉住了泽村的小拇指,“因为你还在想,到底怎么做,才能让自己更坚定。”

     “什么啊……像读心术一样……”泽村嘟囔着用力勾了勾小拇指。

     “没关系,我想再过不久我以前的记忆就能完全恢复了,之前擅自减药可被那位医生一顿好骂,哈哈……”御幸仰起脖子看进泽村的眼睛,泽村的眼睛雾气蒙蒙,仿佛随时都会下雨,而在他的背后,夕阳终于落到了平视就能看到的高度,从房屋之间的空隙里瞄准泽村。

     “那现在的记忆呢?”

     “不知道,顺其自然?”御幸把泽村往旁边拉了拉,让他背后的光照在水泥楼梯上,“最近的确忘了一些事情,所以忍不住来见你了。”

       ——不要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啊。

     “我就是想来跟你说……虽然一直以来都想通过重新扮演过去的角色让自己不那么迷茫,不过离开后的那天晚上我终于想清楚了。”

       忽然起风了,泽村的心又开始跳得很快,仿佛是那阵风从包裹着心脏的胸腔里穿过去,引起了震颤,他往前挪动了半步,怕自己没能听清楚御幸说的话。但这只是过度的担心,御幸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像他第一次把一颗好球投进御幸的手套里,那声音在年少的他的耳朵里重复了无数遍,一下一下,挥之不去。

     “果然,我喜欢泽村。就是现在,在你面前的这个我,喜欢你。”

       无论过去怎样,无论未来会变成怎样,现在,可以继续和我交往吗?

       四周完全暗下去了,楼下有住户回来,门咔嚓一声打开,不远处有人在遛狗,听声音应该是条小型犬。御幸耐心地等着,等着那些细小的声音消失,等着泽村把那口一直憋着的气吐出来,他以为泽村又要哭了,但他却一把甩开了御幸的手,掏出了装着戒指的小盒子,泽村望了一眼御幸的眼神,知道他记得。

     “那当然了!”他大声说,“御幸前辈和我在一起的记忆都是共同财产!以前丢的现在找回来!现在丢的以后也会找回来!前辈放心吧!我会一直找!丢一次找一次!自己的东西丢了,就要自己找回来!”

       我也已经……不再迷茫了。

       御幸看着泽村抖着手强硬地把戒指戴在自己手上,一开始还戴错了手指,他懊恼地红着脸又摘下来,御幸喊了声疼,他看着御幸愣了愣,高兴地扬起了嘴角。

     “我说疼你还笑?”

     “就是要笑!”好不容易把戒指戴在了御幸的无名指上,接着,泽村把另一枚戒指递给御幸。

     “现、现在新人交换戒指。”

     “我没见过司仪紧张成这样的。”

     “好了,快点!”

       用和泽村完全不同的轻柔动作把戒指戴上了他的无名指,然后御幸抬起他的手亲吻,在这个灰蒙蒙、毫无浪漫气息的傍晚,在没有鲜花没有掌声没有祝福的楼梯口,他缓缓说道:“医生说我记录我们经历的方式越来越像诗,我倒是不记得自己有那种文艺细胞。”

     “继续写下去!”泽村下意识地接话。

       御幸愣了愣,然后站在比泽村高一级的台阶上,很自然地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泽村也很自然地闭上眼睛,他们知道一切都和之前不一样了,一切又都很过去一样了。

     “你要帮我拿笔。”御幸笑着说。

       天黑了,今天似乎不会有月亮,但月亮总会出来,为深夜赶路的行人照亮远方,现在他们需要相互拥抱着睡一觉。

Fin.

       正文到此完结,感谢看到这里的你,也感谢每一位为我点赞推荐和评论的读者。希望你们能够感受到他们爱与勇气,希望你们会更加喜欢他们。

       很对不起御幸前辈正文没有让他完全恢复,不过应该也看出来基本上会恢复了。之后会有后日谈和番外,会放在本子里所以暂时不会公开,调印等我九月完稿了再说。

       最后重申一次,这篇文是送给阿雷的生日礼物,希望她能喜欢,希望她幸福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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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9日更新:通贩地址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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