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泽】若你成诗 08

计划赶不上变化,社畜的悲哀。

第八章 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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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久的独处会麻痹对时间流速的敏感度,斜躺在床尾的泽村懒懒地揉了揉眼睛,伸手到旁边团成一团的毯子里找自己的手机,可摸了很久也没找到,他不情愿地抬起脖子,看了一眼放在床头柜上的闹钟。

       房间里没有开灯,从客厅漏进来的光线不足以让他看清钟面上的时间,于是泽村翻了个身,正好膈到了刚刚找不到的手机,他吃痛龇着牙用力把手机从身下抽出来,可任他怎么按,屏幕就是不亮,他茫然地出了一会儿神,突然眉头一皱猛地把手机扔在床上。

       “啊。”手机朝着床沿滑过去,泽村想阻止它掉到地上,可晚了一步,它砸在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咚”。泽村盯着黑暗中自己张开的五指,等到它们的轮廓渐渐清晰,他握紧了拳头闷头砸了几下床铺,咬紧的唇齿之间漏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啊啊啊啊!”泽村把头埋在毯子里压着嗓子嘶哑地叫了一会儿,他感觉到眼角有温热的液体流过,像吓了一跳一般止住了叫喊的行为。接着,他胡乱地用毯子抹了抹脸,翻过身仰躺着,睁大眼睛憋着气瞪着天花板,即使如此,也无法阻止那些液体浸湿耳廓,他放弃似的放松了脸部肌肉,哽咽着自言自语了一句:“现在到底几点了。”

       泽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来时怀疑自己在梦中发了一场烧,浑身酸痛,头晕脑涨,皮肤黏糊糊的。他没脱衣服也没盖毯子,客厅的灯没关,他打开门走进去,看到昨晚吃了一半的泡面还留在桌子上,沙发上堆满了还没收拾好的衣服,手机的充电器和衣服混在一起,充电线垂到了地上。

       “我把房间弄成这样,前辈会笑话我的吧?”泽村自言自语,慢吞吞地给手机充上电,忽然激动地来回踱步,“有什么好笑的!又不是你的房间!如果非要笑的话就回来帮我整理一下啊!烦死了!啰嗦!”

       泽村冲进卫生间,用御幸送给他的情侣牙刷赌气似的用力清理牙齿,把情侣杯敲得当当响,那条用来擦脸的暖黄色毛巾理所当然也是御幸给他的。泽村曾经故意把它们放在显眼的地方——甚至可以说是不寻常的地方,比如说把牙刷放在御幸吃药的杯子旁边,但结果并不理想,御幸都没问他为什么这么做。泽村现在想起来,忽然觉得自己的举动十分可笑,便更生气地拧着毛巾,把它甩在架子上。

       啪啪!

       “我要去训练了!”

       泽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重重地拍了两下脸,提起一口气,又呼出去,大脑清醒了一点。他回到客厅,关机一天语音信箱里多了几条留言,他一边换衣服一边听,有两条分别是前室友和队友发来的,跟他抱怨编请假理由的难处,一条是过去的同学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看青道的下一场比赛,最后一条留言来自仓持洋一,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位敏锐的前辈找他绝对没好事。

       “如果是我多心的话最好……”一开始就是直入正题的严肃口吻,泽村愣了一下,停下整理领子的动作。

       “不愧是仓持前辈,已经看出御幸前辈失忆了吗?”

       “御幸他……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没恢复好?我不是很懂,但是之前他帮你吃了那碗奇怪的东西吧?我看着那些家伙在里面加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调料,还有昨天那个触身球,打到了会很疼的地方……”

       “什么触身球?”泽村不自觉地提高了呼吸的频率,昨天御幸有一场比赛,但是没有现场直播,他也没有心思看新闻。

       “我记得他伤到了大脑和脊椎吧?他不会是……感觉不到?”

       泽村的耳边嗡嗡直响,他捂着胸口坐进沙发,呼吸急促,心跳沉重,眼睛的焦点到处乱飘,仿佛企图在房间里寻找一些属于御幸的蛛丝马迹,一些他原本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御幸做菜割伤了手却发呆了很久,御幸吃掉了他放多了盐的拉面反问他“很咸吗”,御幸帮他解决了恶作剧食物却没有向他要水,御幸的手挡开了花茎上的刺却说不疼。

       “记得给我回电话啊。”

       泽村捏着手机,打开浏览器输入了御幸的名字,相关新闻第一条就是御幸一也在练习赛中被触身球打中脚踝倒地,记者拍到了他出事时的照片,比起疼痛他的表情更像是疑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倒下去,好在事后检查没什么坏消息,报道也只是一条短讯。

       “我明明……离他那么近……”泽村拨了御幸的电话,无人接听,他又拨了一次,还是无人接听,他这才发现自己拨错了号码,拨的是御幸从前用的手机号。

       旧手机已经在地震中损坏了,坏得非常彻底,泽村亲眼看到的。那是泽村送给恋人的第一份生日礼物,他打了一个暑假的工买的高端智能机,还花了很多时间教御幸怎么用。御幸被送进手术室时他只来得及看一眼,看到碎掉的手机残骸扎进了他的手心,整只手都血肉模糊,听说医生没法掰开他的手,只好把手机整个儿弄碎了一片一片取出来。他还记得,壁纸是御幸毕业时两个人的合照。

       “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对自己下意识的行为感到困惑,泽村荣纯要做唯一一个可以帮助御幸一也走出困境的人,他拉着御幸往前跑,大声地对着他笑,义无反顾接受他的一切,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陷入过去和现在的迷雾。

       “不可以这样……”他盯着从通讯录里调出来的正确号码,顺着沙发的边缘滑到地上,咬了咬牙正打算按下去,本不该存在的来电显示却忽然出现在屏幕上,吓得他手指一抖,直接按在了接听键上,倒也免了犹豫。

       “啊啊啊啊啊!你是谁?是御幸前辈留在事故现场的魂魄吗!”

       “什么啊?你这孩子每天都在看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电影?是我。”

       “医生?”泽村喘着气坐回沙发上,用力捏了一下大腿,确认自己不是还在梦中。

       “没想到吧?这个手机的卡还能用,”医生愉快地说,“御幸君的状况一直没什么进展,我就想试试看,竟然还能找到点东西,没有当作垃圾扔掉真是太好了,你有空就来拿吧。”

       “谢……谢谢医生?我也正好有事要找你。”

       “想到要来找我了?”经验丰富的医生几乎马上从他的声音里找到了杂音,泽村不甘心地咬了一口下嘴唇。

 

       泽村走在熟悉的医院走廊上,他无数次捧着花经过这条走廊,每次都买不同的花,走进熟悉的病房,给花瓶换水,然后趁着没人吻一下御幸的嘴唇。主治医生说御幸一定会醒,但是他可能会失忆,泽村还轻松地拍着胸口说,我一定会让他想起来。

       “我真是个笨蛋!”泽村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诊室门口,对方已经给他开了门,听到了他的自言自语。

       “泽村君?”

       “是!是我错了!”泽村差点对着医生就是一鞠躬,医生捂着额头阻止了他的大礼,让他把门关上,给他泡了一杯加了不少糖的咖啡。

       “好喝。”泽村捧着热咖啡尝了一口,惊讶地说。第一次来这个房间,医生也给他泡了一杯咖啡,糖放得不够多他又不好意思再要,从头到尾只喝了一口。

       “御幸君说,给泽村的咖啡要多放两颗糖。”

       “啊。”泽村刚想再喝一口,又把杯子放回桌面上,这个杯子御幸每次来也会用,他用大拇指摩挲着杯口的外侧,就像着摩挲着御幸的嘴唇。

       “勉强自己向前看,有时候反而会看不到显而易见的真相,”医生在他面前放了一块巧克力,“我早在他醒来之前就提醒过你吧。”

       “我……”巧克力包装纸上的咖啡色漩涡在泽村的眼里旋转起来,像难以挣脱的沼泽。

       “你知道吗?他擅自减了药量。”

       “不可能!我每次都看着他……”泽村不可置信地从沼泽中探出头。

       “你几天见他一次?再说,从他的角度来说,骗过你也太容易了,”医生毫不留情地说,“不想问吗?我为什么不阻止他?”

       “为什么?”泽村不想问,难过的情绪变成藤蔓攀在他的血管上,他只是顺口问下去。

       “笨蛋!我怎么可能不阻止,我骂了他一顿,但是他不听啊。”

       “前辈觉得药没有效果吗?”

       “不,是因为药起效果了。”

       “诶?”泽村疑惑地望着医生,无法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他记起了一些过去的片段,你应该也知道吧?因为他说你很开心。”

       “啊,比赛的时候……”

       “但是与此同时,他说他最近开始遗忘一些失忆后的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医生看着泽村越来越紧的眉头,却也不得不继续说下去。

       困扰御幸的头痛已经很久没有发作了,味觉和痛觉也跟着逐渐消失,过去的片段一点一点地挤入脑海,仿佛在代替现在积累起来的记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在他的自我认知中,现在的他正在“死去”。

       “为什么……不告诉我啊……”这个无助的年轻人坐在位置上掉眼泪,掉在放多了糖的咖啡里。

       “原谅他吧,”医生不再用生硬的语调讲话,“他一定也想和你好好告别,不然也不会写这个。原本,我是应该替他保密的……”

       医生递过来的笔记本是灰色的,薄薄一本,封面上印着一片羽毛。和平时御幸用的不一样,平时的笔记本上记录的是所有和他有关的信息,而这一本里——全部都是只和泽村有关的片段,从他们去青道那天开始,一直到御幸说要休息为止,每一页的最后都写着一句话,明天见,只有最后一页没有。

       “为什么最后一页没有写‘明天见’?”泽村不认为医生能够给他答案,他只是想问,向御幸,向医生,向坐在身边的任何人,希望有人能够来控诉他的后知后觉。

       “我也问了,他说……”泽村没有期待的答案就这样轻飘飘地落在他心上,“下次你见到的,一定是你最想见的人。”

       “我要去找他,”泽村怕眼泪打湿御幸的字,固执地用手擦,眼眶越来越红,“可我不知道说什么。就算这样我也要去!”

       “很遗憾,我帮不了你,”医生把桌子上的小盒子推给他,这是他原本的目的,“但我想,如果还有谁能做什么,那一定是泽村君你。”

       医生给泽村的小盒子里装着一个旧手机,应该是把还原的内存和御幸原来用的卡放进去了。告别了医生,泽村在8月的阳光下往自己的住处走,前天还在自己身边的人现在看不见也摸不着,他想起医生的忠告,又想起御幸微微笑着对他说,休息一下吧,于是他决定停下来。泽村找到了一棵树,一棵一看就很老的树,连树皮上的痕迹都在劝说路人停一停,于是他靠在上面,开始看失而复得的照片。

       御幸并不喜欢拍照,但他喜欢偷拍泽村,泽村一直想知道御幸的手机里到底有多少自己的丑照。让他意外的是,御幸虽然嘴上说着拍了很多奇怪表情的泽村,其实无非也就是吃饭照和睡脸照,画面也都正常,自己缠着他拍的合照他都好好留着,泽村一张一张翻着合照,忍不住嘴角上扬,然后,他看到了一个没有见过的视频文件。

 

       如果没有点开那个视频文件,泽村应该还在那棵大树下慢慢地翻着过去的照片,暂时沉入过去的甜蜜深渊。小教堂顶上尖尖的十字架刺破了晴朗的天空,和今天不同,视频里御幸的头顶乌云密布,但他笑得很温柔,显得那些乌云格外残忍。

       泽村跑了起来,那一天他也是这样跑着,去参加那场不可能有结果的婚礼。御幸走进没有祝福的婚礼现场,向未曾到场的他介绍婚礼的流程。

       “好了,我要开始了。”御幸从口袋里拿出装着戒指的盒子,面对着破损的十字架和缺了一块的彩色玻璃往旁边让了一步,给泽村留出一个位置,让完了他还看了看身侧,仿佛空荡荡的右手边真的有人站着似的。

       泽村还在跑,他一边跑一边想御幸是怎么去教堂的,在那里等了自己多久,在得知自己不能去的时候又是怎样的表情。视频里的御幸没有透露出丝毫的悲伤和愤怒,相反的,他很平静,像下定了决心就绝不更改的信徒。

       “我愿意和泽村荣纯结为一生的伴侣,从今天开始相互拥有、相互扶持,无论好坏……”御幸停下来抓了抓后脑勺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哎呀泽村,我不是很满意一般的誓言,我觉得应该改一下,你不会介意吧?”

       御幸笑得像个准备恶作剧的小孩,而泽村赶上了最近的一班公交车,前往他没能到达的婚礼。他在车上把那段誓言重播了一遍又一遍,仿佛要把御幸说的每一个字都记住,把御幸每一个表情都印进脑海。

       我愿意成为泽村荣纯先生一生的伴侣。

       若不幸,世间容不下我们,我一定尽其所能与他一同坚持到底,绝不放手。

       若不幸,无法长久,我一定终其一生守他左右。

       若不幸,我们之中有人先离去,我一定会想办法不让他伤心。

       若不幸,他……不再喜欢我,我也一定会……一直喜欢着他。

       泽村想,他再也无法忘记御幸发誓时的笑容了,可怕的天灾震落了他手中的戒指,埋葬了他的誓言,可那誓言一定已经像诅咒一样生效了。他记得的哪里只有棒球,他记得的,明明还有喜欢泽村荣纯这件事。

       “御幸前辈……”泽村下了车,偏僻的居民区寂静无声,他假装看着路牌,却早已再次泪流满面,“哪里来的那么多不幸啊——”

       我一定要帮你把戒指找回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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