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泽】若你成诗 05


       我给这章取了个标题,叫真实的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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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泽村租住的公寓外面有条坡度不小的路,附近的孩子常用它来进行爬坡比赛,泽村刚搬进来不到一个星期,就和这群孩子比了好几次,基本没有输过。快到最高点时,迎面而来的风会吹起他的头发,蓝天和绿色的植被瞬间在眼前展开,他就停下来,抬头看着天空,这一带的居民楼设计得低,天空就显得格外高远,像坠入一扇明亮的大门。

       泽村大二那年的六月,御幸第一次来泽村住的地方看他,走到坡下时泽村刚好又赢了一场爬坡比赛,他身后的孩子还在吃力地蹬车,他擦了一把汗回过身,看到御幸就在坡下站着,呆了一秒以后兴奋地朝他招起手来,风从反方向撩起他的衣服下摆,几片绿色的树叶打着旋儿从他的小臂之间穿过,淡淡的飞机云挂在他的指尖上。御幸说,那个画面中的泽村可真像个从天而降的天使,虽然是不小心撞在人家屋顶上把脑袋摔笨的那种。   

       “哪家的天使会那么不小心啊!是脑子不太好使吗?”泡着咖啡听着御幸感想的泽村大声质疑。

       “看来不是摔的,是一开始就很笨啊。”

       “你到底还想不想坐在我家的沙发上?”

       “我错了我错了!”看着气鼓鼓凑上来的泽村,御幸连忙笑着摆手道歉,泽村不依不饶地继续前倾,御幸眼看着就要躺倒在沙发上,干脆就搂住泽村的脖子,把他按在自己的颈窝里,两个人一起陷进了沙发。

       “好了好了,我这是在夸你啊。”

       “如果我是天使,那御幸前辈就是贤者,贤者要听天使的话!”       

       “就算天使是个笨蛋?”

       “嗯!”泽村应完忽然觉得哪里不对,“诶?嗯?”

       “哈哈哈……”御幸大笑捏住他两边的脸颊,泽村发出一串不满的咕噜声,“不过啊,泽村,贤者说不定会被钉上十字架哦,还是饶了我吧,哈哈哈……”  

       冷气开得很低,御幸捧着泽村的脸,泽村试着还击,却一直被躲开。窗户没关紧,有些褪色的蓝色窗帘哗啦啦地飘起来,把夏日午后两个人的笑声打得零零碎碎。泽村以一个不太舒服的姿势占据了半张沙发,而御幸侧着身体勉强没有掉到地上,他吃力地把胳膊从泽村的脖子底下抽出来,然后说,这是你第一次把这里称呼为“家”。

 

       “啊。”泽村被自己轻轻的叹息吵醒了,梦中明亮的色彩被天花板沉闷的灰色代替,他发现枕头湿了一块,连忙用被角遮住,然后往身边看,才想起御幸没有睡在他旁边。他把枕头翻了个个儿,爬起来去衣柜里找衣服,卧室的门没关,客厅里静悄悄的,御幸的一只手伸出沙发的边缘,看起来还没有醒。

       “御幸前辈——”泽村用两只手撑着沙发扶手,探身去看御幸的脸。

       “嗯……”御幸懒懒地应了一声,翻了个身仰面躺着,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泽村模糊的轮廓忽然笑了,然后用手掌揉了揉他杂乱的头发。

       “好乱,是哪家刚吹干毛的小狗?”

       “唔!”他不说还好,一说泽村就真像只容易被逗弄的小型犬一样吼了一声。

       这个人是个没睡醒的病人,这个人是个没睡醒的病人……

       在心里默念了很多遍以后,泽村尽量平静地问道:“御幸前辈,早上想吃什么,现在还早,我去准备?”

       “不用了,我昨天看到你冰箱里还有食材。”他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坐起来,揉揉眼睛,往茶几上找眼镜。

       “不再睡一会儿吗?”泽村从他伸手方向的另外一角帮他拿起眼镜交给他,“我今天早上有课……”

       “我也打算出去转转。”

       “好……”泽村把本来想说的“要不要来我学校看我们练习”硬生生吞了回去。

       “御幸前辈!”

       “嗯。”御幸好像还没有完全清醒,即使泽村突然大声叫他,他也只是轻轻哼了一声,梦游一般打开冰箱,拿出几个鸡蛋和一碗剩饭来。

       “昨、昨晚睡得好吗?”泽村忘记自己为什么要叫他了,他想为昨天鲁莽的行为道歉,话到了嘴边又觉得自己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嗯。”御幸已经进了厨房,啪嗒一声打开了火,火苗窜起来,喧闹摇摆。

       “有失眠吗?”

       “嗯。”

       根本没把我的话听进去?泽村忍不住轻轻跺了一下脚。

       ——咔。

       蛋壳清脆的破裂声之后跟着蛋清和蛋黄被煎熟的香味,泽村有些无所适从地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等着早饭上桌,等了一会儿又跑到厨房门口看着御幸的背影,默默在心里还击了一句,明明御幸前辈的头发也乱蓬蓬的。

       “泽村。”

       “啊、是!”难道御幸前辈的读心术不仅限于赛场上吗?泽村像做坏事被发现似的向前一步立正。

       “你在干什么啊?”御幸好像比刚刚清醒了不少,看到他的样子,忍不住把拳头放在嘴边笑他。

       “我是想问……”他回过头盯着锅里渐渐成型的荷包蛋,问道,“以前我也常常这样给你做早餐吗?”

       煎蛋在平底锅里滋滋作响,泽村愣了好一会儿才回了句“常常做”,御幸把食物装盘,轻轻说了句“好”。

 

       泽村并不知道御幸所谓的“出去转转”是什么意思,但他也没有任何理由能说服御幸一整天待在他家里,说到底御幸只是身体不适在他那里借住了一晚上。他没有提昨天晚上的事,那些药,那个吻,还有他气急败坏地把泽村推在沙发上坐下,用尽力气却只有嘴唇的形状换了无数遍。泽村躺上床的时候客厅的灯还亮着,他隐约看到御幸在看那本笔记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下的。

       “我应该道歉……”泽村喃喃自语,他选了教室最角落的位置,书摊在桌子上他连一眼都没看过,窗外的树绿得无法和周围刺眼的亮白色融为一体,不久就在他眼里变成了浓重的颜料。耳朵里还回响着昨天那些胶囊哒啦哒啦掉在地上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响,吵到他有些头晕,也不知道还有多少能吃,下次检查医生会不会责怪御幸。

       “泽村!”

       “怎怎怎怎么了?”白日梦里的泽村荣纯已经抱着一粒红色的胶囊往深渊里掉了,惊醒过来的泽村荣纯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身边是一脸不耐烦的同班同学,也是他的队友。

       “我说啊,要去当职棒新星的泽村荣纯选手,你这样可不行哦!在教室里就算了,要是在场上也这样发呆,我看哪个捕手敢带你!”

       “我只是有很重要的事要思考!”

       “你竟然有需要烦恼到这种程度的事?来来来,让我看看你脑袋里装了什么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队友说着就要凑上来掰他的头,泽村连忙抱头躲避,口袋里的手机像约好了一样响了一声,泽村看了眼跳出来的消息就急匆匆地站起来往外跑,把叫了他好几声的队友丢在了教室,如同等信号等得不耐烦的短跑选手。

       “我迷路了。”一句话加上一个无奈的颜文字——泽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会用颜文字的——就是信号的来源。

       御幸所在的地点多少让泽村有点吃惊,是家小小的书店里,和青道高中相隔不过两条马路。他找到御幸时,后者正站在狭窄的书架之间看书,书的名字叫《如何认识自我?》,封面是个表情夸张的老年男人用手指着前方,显然是在模仿某国征兵广告,这种类型的书日本一年可以出一百本,标题简单乏味,受众都是些急功近利的人,御幸绝对不是其中之一,但他竟然还看得十分认真。

       “御幸前辈?”

       “啊,”御幸看到了他,把书合拢塞回了书架,“抱歉,麻烦你跑一趟。”

       “我之前错过了末班车可是被御幸前辈嘲笑了好久!”稍带距离感的口吻在原本心急火燎的泽村身上浇了一盆水,他撇撇嘴,眼神到处乱晃,心里有个想法徘徊不前,宛如一只对飞出巢穴跃跃欲试的小鸟。

       “泽村,要不……你陪我去青道看看?”这只小鸟被蓝天轻易地拉了出去。

       

       泽村只报了自己的名字就被允许进入校内,他还及时阻止了热情的安保人员给自己的语文老师打电话。御幸带了墨镜和帽子跟在泽村身后,泽村怕他走丢了,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腕,紧到御幸都觉得好笑,说了好几遍自己会好好跟着,却被泽村回了一句“什么时候应该怀疑御幸前辈也是我的人生经验之一”。

       现在是上课时间,除了操场那边上体育课的班级,整个校园静悄悄的,就算是泽村也不太好意思大声说话,但只从他快要飘起来的脚步也能看出他现在的心情如何。原本他们说好了,等泽村也去了职棒,就要一起回母校,要选一个大晴天,在那群后辈面前忽然降临,用泽村的话来说,就是让那些青涩的后辈们看看最强投捕的英姿,从而得到鼓励。

       这个提议得到了多年好友轻飘飘的一句评价,“你就只是想拉着御幸前辈去炫耀吧”。泽村罕见地没有红着脸否认,只是如今这个想法也暂时没了归处。

       “那个是御幸前辈读三年级时的教室,有时候……”

       “有时候我会在你们上体育课的时候,站在窗边朝下看?”泽村惊讶地停下脚步,手上一松放开了御幸。御幸的手腕上留下了一圈红红的印子,他越过半张着嘴巴的泽村,走到他前面,转过身面对着他。

       “我们第一次投捕的时候你还没有入学,第一天训练就因为我的恶作剧而被罚跑,第一年的预选赛输了,你哭得很惨,然后最后一年……你努力拿到了王牌背号。我记得……还算清楚?”御幸又讲了不少,事无巨细,有些连泽村都忘了自己是不是告诉过他。他把双手放在背后,午后的太阳下一丝风都没有,他定定地站在一小撮杂草旁边,那杂草的颜色和泽村今天透过教室窗户看到的树一模一样,深绿色,粘稠浓重。

       “我之前是和前辈说过一些,可教室……”

       “我猜的。”这不是泽村想要的答案。

       “毕竟我就是本人嘛,”御幸往杂草的方向低下头,双眼被阴影盖住,“模拟自己的行为方式是有点不舒服,总会习惯的。泽村……”

       “啊。”吵闹的后辈安静地望着他,仿佛在酝酿什么快要爆发的情绪。

       “告诉我。”

       “什……么……”

       “关于我们的事,你还有很多没有说吧?”御幸向前走,泽村往后退,一直退到了墙角,这一栋的一楼是学校的实验室,现在没有人在上课,泽村才能毫无顾忌地转过墙角,贴在被太阳炙烤的外墙上,御幸没有再靠近,而是背靠着太阳晒不到的这一面墙,张开左手,放在阳光下,让泽村能够看到。

       “告诉我,我会记住的。”

       “为什么……”泽村捏着自己的虎口,但双肩还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情绪不停地颤抖,他瞥见了那只仿佛等他自己握住的手,终于忍不住踏出一步迈入了阴影。

       “前辈是故意到这附近来的?”

       “嗯,因为有必要到实地确认一下。咳咳,不过迷路不是我故意……”

       “为什么啊!为什么前辈都这样了还要逞强!就那么不愿意我为你做点什么吗!”他扯着御幸的领子尽量压低声音,“不是你自己想起来的有什么意义!你以为是背书吗?记得清楚老师我就会开心?脑袋不好就不要再过度使用了!我们之间的事,可是有那——么多!那——么多啊!”

       “那我就不行吗?”御幸既没有震惊也没有挣扎,仿佛预料中一般,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

       “唔嗯?”泽村本想尽量答应得有气势一点,可嗓子眼里挤出的还是哭腔。

       “不是和你拥有同样回忆的御幸一也就不行吗?”他的笑容愈深,仿佛对目标势在必得,“是泽村说我就是我的吧?如果我一辈子都想不起来,泽村要放弃?”

       “唔……”泽村放开了御幸的领子,退后了一步,他左边的手臂依旧留在太阳底下,手腕上还有泽村抓出的红印。这是一个邀请,一个诱惑,泽村迟疑了一会儿——这个“一会儿”仿佛有他们认识到现在那么久——握住了它。

       “御幸前辈,话说到这个地步,也太狡猾了!”

 

       让我试试吧,再次喜欢上你。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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